5.生而為人

黃瀨在搜索過西村奈奈的資料和視頻之後也承認，她唱歌的確很好聽。

性格天真、歌聲甜美、長得可愛，三個月前剛剛出道就引起了熱議，代表作在平台月音樂點擊量榜首飄紅已久，無可挑剔的衣品更是讓時尚雜誌誇了又誇。這個月一口氣上了幾次雜誌封面，被稱作『當代最理想的美少女女友』。

美少女什麼的……黃瀨看著那張無一處不精緻、無一處不好看的臉，覺得還是半眯著眼睛愛睏不困的小日暮更可愛一點。

借著同樣被『妖怪』纏上的借口約了西村奈奈出來交流，自作主張地想要從側面套出一些關於西村奈奈前任男友的消息。黃瀨有一句沒一句地和西村奈奈閑聊，心思早就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

「原來黃瀨君和巫女小姐認識嗎？」西村奈奈面露笑容，似乎對日暮加奈非常好奇。「那天巫女小姐沒有打招呼就離開了，我真是……太愧疚了。」

「她不會在意的。」想起日暮加奈堅決不帶他玩的舉動，黃瀨面露哀怨。

「在意不在意是另外一回事，她救了我，我應該感謝她呀。」西村奈奈嘟起嘴，有些苦惱，「我到現在連巫女大人究竟是屬於哪個神社的都不知道呢！」

「她啊，」黃瀨頓了頓，露出苦惱的笑容，「那天她也直接走掉了，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哪個神社呀。」

「說起來，西村小姐有想過，屍鬼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嗎？」黃瀨一副無辜臉，狀似不經意地詢問道。

西村奈奈似乎很困惑，搖了搖頭：「關於這個，那天晚上，巫女小姐也問過我了呢，我也不清楚呀。」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黃瀨笑了笑，起身為西村奈奈去拿做好的咖啡。

金髮的帥氣少年殷勤地將咖啡端來，放在西村奈奈面前，在女孩有些局促地道謝之後，露出一個瀟洒的笑容：「為西村小姐服務是我的榮幸。」

西村奈奈的臉紅了紅，黃瀨將方糖罐遞給西村奈奈，突然有些好奇地問：「我聽莉香姐說，西村小姐上個月和男友分手了？」

「啊——是、是的！」聽見黃瀨這句話，西村奈奈似乎被燙了一下，臉色通紅地低下頭，支支吾吾地點了點頭。

「其、其實松田君很好，只是我自己的原因——」

她一頓，突然抬起頭來，一臉驚慌。

「我、我想起來了，屍鬼附著在我的身上，就是從我離開松田先生的家開始的！」

「而且松田先生，已經五天不見音訊了！」

賓果！就是等你這句話！黃瀨立馬擔憂地問道：「沒問題嗎？需不需要幫忙？」

西村奈奈臉色蒼白，囁嚅著道：「我、我現在就去松田君的家看看吧！」

「你一個人去嗎？我陪你過去吧？萬一又遇見屍鬼了怎麼辦呢？」儘管心裡美滋滋，黃瀨還是貼心地安慰著西村奈奈，並表示不放心女孩子單獨過去，一定要跟著過去看一眼才行。

西村奈奈聞言笑道：「就算是遇見了也沒有關係呀，屍鬼在白天幾乎不可能化形的，除非是晚上，趁天黑之前找到巫女小姐也是可以的。」

只是她拗不過黃瀨的堅持，只好答應和黃瀨同行。急於見到加奈的黃瀨結賬準備離開，推開玻璃門時，迎面進來一個面容憔悴的中年婦人，全程都在走神的黃瀨直接撞上了對方。

「哇啊好險好險！實在是對不起！」憑藉著出色的運動神經躲開了，黃瀨一邊道歉，一邊彎下腰，幫女人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傳單。

「沒事。」婦人面容憔悴，兩眼青黑，聲音十分沙啞。

「真是非常抱歉。」西村奈奈將婦人的傳單撿起來還給她，對著婦人抱歉地笑了笑。

這一次，婦人青黑的雙眼死死地盯著西村奈奈的臉，彷彿魔愣了一般，發起了呆。那專註又顯得有些可怕的目光，讓西村奈奈本能地往黃瀨的身邊縮了縮。

「阿姨？」哇那眼睛好可怕……黃瀨勉強維持著笑容，將傳單還給婦人。

婦人愣愣地盯著西村奈奈，看了好一會兒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十分抱歉。」似乎是有些難過，她抿了抿唇，「真是非常抱歉。」

她來來回回說了幾遍抱歉，將自己懷裡抱著的傳單遞給西村奈奈一張：「請問，你們有沒有看見過這個女孩子呢？」

傳單上印著一個笑容燦爛、穿著高中制服的漂亮女孩，眼角有一顆淚痣。

「這、這是我的女兒。三個月前在去學校的路上失蹤了，」婦人的呼吸有些急促，「她走失的時候應該是穿著高中制服的，披著頭髮。」

「請、請問你們有看見過她嗎？」

她盯著西村奈奈，又問了一遍。

「請問你有看見她嗎？」

面對憔悴的婦人，西村奈奈面露為難，她想了想，搖了搖頭：「……沒有呢。」

「我會幫您留意的。」她鄭重其事地看著婦人，承諾道。

婦人說不清是失望還是習以為常，平靜地點了點頭。

「如果方便的話，可以聯繫這個電話，」婦人將印著電話的傳單遞給西村奈奈，看見對方接下，才舒了口氣。隨即又彎下腰不斷道謝。

「你的眼睛，和我的女兒很像。」對西村奈奈說完最後一句話，婦人向兩人鞠了個躬，向咖啡屋裡走去。

黃瀨帶著西村奈奈走出咖啡屋，聽見婦人在咖啡屋裡一遍一遍地問：

「請問，你們有見過我女兒嗎？」

*

日暮加奈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剛巧看見書翁在床角罰站，表情古怪。

——這是被打了吧？絕對、絕對是被打了吧？

看著左眼上赫然一個青黑眼圈的書翁，日暮加奈暗暗咋舌。

「醒來了嗎？」

熟悉的聲音在床邊響起，日暮加奈一個激靈，從床上翻起來。

「時音阿姨！」

坐在床邊的雪村時音笑著揉了揉女孩的長發，為坐起來的女孩披上外套。

「前幾天有個難纏的妖怪闖進了烏森之地，昨天才好不容易將它解決了。」雪村時音道，「你良守叔叔還留在烏森善後呢，我放心不下你，就先過來看你了。」

雪村時音是赫赫有名的結界師雪村家族第22代族長，而巧合的是，她的丈夫正是雪村家族的敵對家族——墨村家族的族長墨村良守。也正是因為如此，雪村時音在嫁給了良守之後，並沒有改變姓氏，也依舊在履行雪村家族族長的職責和義務。

更令夫妻倆頭痛的一點在於，兩人的兒子墨村羽守用以證明結界師血統傳承的方印竟然是在左胸口而非右手掌心——這便說明了，墨村羽守應該是雪村家族的下一代繼承人。為此雪村家族老已經差點吵上天了，兩家族老因此還差點反目成仇（本來就是對家吧==）

危急時刻（？）出生的日暮加奈，拯救了兩位差點（被迫）鬧離婚的族長的婚姻。

加奈的母親日暮守星子原是墨村良守的妹妹，生下日暮加奈之後，很快就發現女兒的右手掌心有象徵著墨村家族正統繼承人的方印。

這下子，墨村家族和雪村家族的繼承人終於都有了著落，墨村良守終於擺脫了老婆的冷臉和家族的壓力，轉而致力於和日暮神社搶孩子（？）

好在加奈的父親日暮草太是個非常溫和的普通人，靈力強大的巫女姐姐則是跑到了戰國時代和妖怪結婚了，良守終於可以安安穩穩地教授下一代繼承人結界術了，這圓滿過程說起來都是血淚。

不過再怎麼說，加奈小姑娘也是姓日暮的。良守和時音在面對這個認真努力又很有天賦的小姑娘時，總會忍不住多縱容她一點。

「……但是縱容絕對不代表我不揍你的式神！」眉眼冷厲、氣場強大的雪村時音冷冷地瞪了一眼在身邊一臉無辜樣的書翁。

面對武力值強大的女王，文弱的銀髮妖怪無奈地伸出手晃了晃，無聲地表示投降。

「加奈，還記得很久之前，我對你說過的，我們神道絕對、絕對不可為之的禁區嗎？」不再去糾正本質就不怎麼純良的妖怪，雪村時音嚴厲地盯著加奈。

日暮加奈的臉一下子熱辣辣地紅了起來。

「不可……不可，以術殺人。」

日本神道的規矩里，最為基本也是最為重要的一點在於，不可傷人、不可干擾現世，只管鬼神，不務人事。堅持這一規矩，是日本神道能夠安安穩穩發展下來的保障。

「那你告訴我，你剛剛心裡在想什麼？」雪村時音厲聲道。

「我、我……」日暮加奈囁嚅著紅了眼眶，她咬著嘴唇看向平日里對她溫溫柔柔的時音，哭著道，「我想讓書翁殺了那個殺人犯。」

「我看見了她們死掉時候的樣子。」

「我感覺到了她們那是的疼痛。」

「我聽見她們被關在裡面時候的嚎哭聲，那麼讓人絕望。」

在雪村時音這個家長面前，百無顧忌的日暮加奈哭得打嗝，滿臉狼狽。

「如果交給警察，交給法律，就算是死刑又怎麼樣呢？」

「我就是、就是要他把那些被害女子的痛苦都嘗一遍才公平啊！！」

站在角落的書翁心疼地盯著自家孩子，面色複雜。

方才，被闖進來的家長時音用結界來回毆打他都不覺得如何疼痛，頂多是有點丟面子罷了。現在，看著孩子哭得聲嘶力竭的樣子，書翁反倒心口鈍痛。

————「你想要毀了她嗎？！」被結界壓在地上，聽見雪村時音這樣冷冷的叱責，書翁不怒不懼，勉力抬起頭堅定地注視這名強大的結界師：「我們式神會窮盡所能幫助主人，若主有命……不管是什麼命令，萬死不辭。」

只要加奈想要的，不管是什麼，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也會捧到她的面前。她想要做的，就算墮入地獄、被神道所不容又如何？

下一秒，淺綠色的結界憑空襲來，巨大的力量將本在妖怪里就孱弱的書翁撞飛到一邊。

「你根本就不明白。」雪村時音失望地看著書翁。

——「你根本就不明白，生而為人，本就有可為有可不為。」

不明白嗎……

妖怪又怎麼能夠明白呢。

雪村時音終於忍不住，把委屈的小姑娘用力抱進懷裡。

「加奈……加奈、加奈……」

「乖孩子。」

時音溫柔地摟住小姑娘，右手輕輕拍著日暮加奈的後背。

「我知道你的心意，我都明白。這樣的事情……我也遇見過。」

雪村時音從十一歲開始就撐起了結界師的擔子，承擔起了守護烏森之地的責任。她和良守覆滅過魔界流亡的大妖，也結交過半妖的朋友，進入過妖界挑戰黑芒樓，也見識過比妖怪更惡的人類。

「這個世界上有千千萬萬種殺人的法子，用術法殺人，殺一個罪大惡極之人，就算是神道也不會過深地去追究。」

「可是，我的加奈，讓一個人呼吸停止、生命就此中斷……並不是動動嘴皮子，一個命令就可以完成的事。」

「我知你有書翁，有紅葉，有很多比我強大很多的大妖怪作式神。」

「然而，一旦走上這一步，一旦你開了這個先河，你又會變成什麼呢？一旦你動手，就沒有回頭路了！」

「那種人怎麼值得你髒了手？」

*

「那個……這條路真的是往松田先生家的方向嗎？」

坐在計程車上，看著自己似乎離市區越來越遠，黃瀨的心裡有點打鼓。看著身邊對著自己乖巧微笑的西村奈奈，不自覺地有點後背發涼。

腦子裡好像有什麼在拚命大叫，告訴自己『別去啊傻瓜！』，黃瀨有些膽怯。

「的確是這邊沒錯呢，他家在市郊，可能會有些遠。」西村奈奈瞥了黃瀨一眼，「黃瀨君……不是害怕了吧？」

一瞬間黃瀨想起了被日暮加奈嫌棄不帶著玩兒的慘烈過往，他挺了挺胸膛，下意識道：「怎麼會呢！」

反正小加奈應該也在那裡吧，那有什麼好怕噠！

「那就好……其實我每次去松田先生的別墅，也會覺得有點毛毛的呢。」

「哈哈哈……是、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