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個學生
日暮加奈自五歲覺醒靈力起，都被家長們教得很乖。
日暮戈薇和雪村時音都是從無數的戰鬥里成長起來的，深知擁有靈力卻不知使用、面對惡妖無力反擊的痛楚，故對於自小靈力強大的小姑娘要求非常嚴格，不管是陰陽術、結界術或者學業、運動哪方面都不能放鬆，日程課程安排得滿滿當當。
小時候的加奈也有疲倦的時候，也有因為完不成課業急的直哭的時候，甚至良守也會認為時音教導加奈太過嚴厲。
對此，時音只是淡淡回應：我寧願她現在對著我們哭，怨憎我們也好、討厭我們也好，至少到以後等她獨自面對那些無時無刻不覬覦著她的靈力血肉的妖怪時就不會哭了。
這個年過三十、憑藉著一介女子之身硬生生在日本神道闖出名頭來的、逼得夫家都不得不同意讓她不改姓的雪村家當家，至今仍然記得高中時候對抗黑芒樓時，有妖怪避過良守等人悄悄過來威脅她時所說的話。
——為什麼會盯上我呢？
——不明白嗎？因為你在三人之中是最弱的啊！
因為自己是三個人中最弱小的那個，因為自己的天賦根本就不如良守，所以就應該更加、更加地努力，比所有人都要努力，才能成就自己的理想，壯大雪村家族。
不是不知道加奈的辛苦，但是神道里前進的路崎嶇曲折，從來都沒有捷徑。就連號稱天賦卓越的良守，身負凈化之力的戈薇，也是經過了極為艱苦的戰鬥才能成為現在的他們。
好在加奈也很硬氣，面對時音和戈薇安排下來的課程，一點不落、勤勤懇懇地學習著。也因此，在她從五歲到十四歲的這些年裡，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浪費』時間去瘋玩。
就像一隻從小乖巧的金絲雀突然被放飛一樣，加奈在遊樂園裡把能玩的都玩了個遍。
因為不用排隊的緣故，小姑娘一進門就直奔旋轉木馬，臉頰紅撲撲、眼睛亮晶晶地爬到一匹白色的大馬上，興奮地對著跡部招了招手，甜甜地笑了起來。
遠遠看到這一幕的跡部不由得失笑：果然還是小孩子啊。
這進遊樂園的興奮勁兒和他三歲的侄子也差不多了。
秉承諾言，在接下來的除了旋轉木馬的其他項目，跡部少年都陪著加奈一道玩了個遍。
乘著過山車在空中直下的時候，已經習慣被紅葉抱著在空中飛的加奈並沒有害怕，而是很開心地睜著大眼，任由強烈的風把頭髮吹到腦後去。
她看著遠處碧藍的天和地上成片成片的紫雲一樣的紫藤花，心裡是前所未有的寧靜和開心。
……原來坐過山車飛到天上是這樣的感覺哦，和被紅葉抱著飛上天完全不一樣呢。
這樣……也很不錯。
加奈閉上眼睛，露出一個愜意的笑。
從過山車出口出來的時候，會經過照相館，工作人員會拍攝遊客們在過山車上的樣子放在電腦屏幕上，如果有喜歡的遊客可以自費買幾張自己的照片。
跡部指著電腦屏幕上加奈那張顯得元氣甜美的照片，對小姑娘道：「看見了嗎？這是你在別人眼裡的樣子。」
他讓工作人員把照片列印出來，遞給加奈，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
「偶爾這樣子做回普通的小女孩又有什麼關係？」
加奈雙手捏著照片，看著照片上顯得和平時完全不一樣的自己，不由得有些羞赧。
心裡有個聲音在告誡自己，不應該這樣子的，這樣瘋玩是不對的，雖說是兼職巫女，但是也應該時刻端正儀態，保持警惕……日暮加奈已經不是小孩了。
可是另一個聲音，又在強烈地推動著自己：去玩吧，去玩吧！就一天而已呀，偶爾放鬆一下又怎麼了？而且也是跡部學長的好意啊！
反、反正，就一天嘛！大不了晚上不睡覺了把功課補齊就好！
這樣自我安慰，本來有些心虛的加奈很快又開心起來了。
開心的結果是，她又拉著跡部坐了四遍過山車。（風中凌亂的跡部大爺：：…………）
把所有的項目都玩得差不多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漸黑了下來，遊樂園裡的路燈一一亮了起來，漂亮的霓虹彩燈也閃爍了起來，跡部發現最後一個還沒有玩的項目是摩天輪，便詢問加奈要不要和他玩。
他自然是知道有許多女生習慣地將摩天輪作為暗戀告白的場所，也知道有些戀愛腦的女生希望把第一次乘坐摩天輪的機會留給初戀男友，還說什麼在摩天輪的最頂端接吻告白便會一輩子一直在一起。雖說完全不知道那群女人腦子裡在想什麼，也不懂這種一看就是公關出來的軟文騙小姑娘怎麼還會有人真的信（……），但是好容易請加奈過來玩，跡部還是決定尊重一下她的意願。
誰知道這丫頭竟然一臉疑惑地反問他：這個為什麼不能玩？有什麼講究的？
跡部這才反應過來，眼前的小姑娘又不是冰帝那群大小姐，壓根不會關注這些東西吧。
恍然大悟之後就是頭疼：「……本大爺可不想對你解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他想了想，還是決定不帶著小姑娘坐摩天輪了，含糊地應付了幾句。很好說話的加奈立刻就同意了，反正摩天輪看起來也沒有過山車有意思，還不如多去玩一遍過山車呢！
以跡部的眼力，很容易就看出來小姑娘壓根就沒把浪漫的摩天輪放在眼裡，還只知道過山車跳樓機，什麼刺激什麼好玩的加奈心性簡單，腦子裡根本就沒有戀愛這根弦。平日里臉上倒是裝得面無表情，一副嚴肅的神道巫女的模樣，實則是個幼稚懵懂的好孩子。
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哥哥的責任感，告誡加奈：「以後要是有男生邀請你去摩天輪還要求這要求那的，就揍他，狠狠地揍，知道嗎？」
——要說他純粹是多慮了，就加奈身邊除了上學時時刻刻跟著的葯研來說，估計沒幾個人有膽子當著這把護身刀的面對日暮加奈告白的。
而自己把自己升級成好哥哥的跡部完全想不到，因為自己帶頭逃課還帶著加奈一起翹課去迪士尼玩這件事情，讓一乾式神、付喪神、甚至是真.兄長的手冢國光、綠間真太郎在後來知道了之後咬牙切齒，找了無數理由明裡暗裡把跡部少年抽打了一番==
這些后話暫且不說，偷偷翹課了一天顯得精神頭十足的加奈少女趁著周末，再一次地前往了八原，去兌現自己之前在食夢貘面前允諾下的諾言，收下那名叫做夏目的學生。
*
八原因為地處丘陵地段的原因，風景比東京只會更好，加奈一路走來，看見不少綻放的花和鮮艷茂盛的樹，妖怪似乎……也遠比東京的要不怕人一點。
這次坐電車來到八原，剛到車站就看見一個圓圓的糰子一樣的妖怪在車站門口的梧桐樹上來回跳動，但凡有人經過，它就拚命跳動，借著自己身上圓乎乎快甩出來的肉的重量讓枯死和泛黃的梧桐葉紛紛落在路人的頭上，逼得好些人只能夠抱著頭急急忙忙地逃開這棵莫名其妙的樹。
而糰子一樣的小妖怪則在枝頭囂張大笑。
加奈饒有興緻地走過去，那隻還在大笑準備蹦躂的小妖怪剛想繼續惡作劇，一抬眼看見加奈，笑聲頓時就如同被嗆到了一般卡了殼，迅速地從樹枝上跳到了加奈的前方，然後心虛地看了加奈一眼，像一隻肉呼呼的兔子一樣逃走了。
她心裡不知道是可惜還是好笑，輕輕地嘆了口氣，按照食夢貘大人給她的地址一路走到了一座空無一人的神社。
神社裡似乎常年沒有人打理，顯得有些頹敗，正室等房間大門緊鎖，只留一個祭拜的神像坐落在神社的正門前。一個身材消瘦的茶色頭髮男生正背對著加奈將一些祭祀品放在神像的台階上，然後規規矩矩地祭拜，他的肩頭似乎也蹲著一隻胖乎乎的白糰子。
加奈的腳步頓住了，她站在遠處，耐心地等待著少年祭拜完成，才稍微走上前一點。
「你、您，您好？」這才注意到加奈到來的夏目有些不好意思，「請問您是日暮神社的巫女大人嗎？」
「你好，我是日暮加奈，是日暮神社的兼職巫女。對我不用敬稱的……」加奈正經道，「至於為什麼是兼職……以我現在的能力，離合格的巫女還遠遠不夠呢。」
「你好，我是夏目貴志。」夏目連忙鞠躬，「因為我讓食夢貘大人和巫女小姐費心了。」
沒等加奈說些什麼，夏目肩膀上的白糰子陡然開口道：「日暮神社的巫女，身上為什麼會帶有茨木童子的妖氣？」
「貓咪老師！」
白糰子眯著細長的眼睛，冷哼一聲：「夏目你最好小心一點，這個世界上哪有什麼神道者什麼巫女僅僅憑藉一個夢就答應食夢貘教導你的，你看那個的場靜司就知道……還不是對你有企圖？」
「說！你從哪裡知道夏目的消息的！」
平白被懷疑的加奈好脾氣地解釋：「因為茨木是我的本命式神，食夢貘大人是我姨父的朋友。」
「哈？你撒謊好歹也要遵守基本法吧！」白糰子從夏目的肩頭跳了下來，加奈這才發現這個白糰子竟然是一個肥胖過度的貓咪。「茨木童子又怎麼會以人類為主？」
「貓咪老師！」夏目又氣又急，連忙把走向加奈的貓咪抱了起來，一個勁向加奈道歉。
「放開我、放開我夏目！你這個笨蛋！」白糰子貓咪斑在夏目的懷裡掙扎著。
「……如果你不相信，那就沒辦法了。」加奈只好拿出一張藍符，低低地念了幾句咒語。
斑剛想嘲笑這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小丫頭裝模作樣，一扭頭看見藍符落地，從中出現的漫溢著強大妖氣、身著黑紅色鎧甲的銀髮大妖怪，頓時啞了聲。
——卧槽！真的是羅生門之鬼！！
一臉不爽的茨木陡一出現，事情就好辦了。
沒想到羅生門之鬼竟然真的甘願屈從於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的斑差點被心情極度不好的茨木揍了一度，慫慫地貼著夏目的脖頸縮成一團。打排位打到一半卻被叫過來的茨木滿臉不爽，殺氣騰騰地瞪著罪魁禍首斑。
真是風水輪流轉，以往經常借著大妖怪身份欺壓別的小妖怪的斑這次倒是被傳說里的妖怪欺壓了一番。
夏目只好緊緊地抱住斑，老老實實地對著加奈和茨木解釋起斑緊張的原因和自己身上的友人帳。就是斑的心裡也很清楚，本命式神是茨木的巫女是不會再看得上友人帳的，這樣說來，這個巫女倒是真如食夢貘所說，是真正意義上心中有大義的正派神道者了。
「……原來如此，難怪這隻貓咪這麼緊張。」這才明白自己撞槍口的加奈恍然大悟，隨即將自己與食夢貘的約定解釋給夏目聽，在說到食夢貘要求自己教導夏目的時候，加奈補充道：「我倒是不在意傳承這類的問題啦，但是我怕你可能會有點在意，畢竟神道界內的師傅也是非常重要的。」
妖怪之間不講究就算了，在神道內部，拜師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很多時候師傅的品格和名聲就決定了徒弟日後能到達的高度，加奈被日暮戈薇和結界師家族庇佑倒也無所謂，但是讓比自己還大一歲的夏目拜自己為師就有點過分了。
夏目搖了搖頭，感激道：「日暮桑願意教導我，我就已經非常感激了。這些虛名什麼的，我也不在乎。」
「況且……我也不想和神道有什麼交集。」茶色頭髮的少年微微側頭，摸了摸貓咪老師，「一開始的時候，我也只是想把外婆拿走的名字還給大家而已。」
加奈微微一愣：「夏目君，之後不打算進入神社嗎？」
她看的出眼前的少年擁有強大的靈力，比起黃瀨、跡部那樣尖銳而鋒芒畢露的靈力，夏目的靈力如同潺潺溪水，乾淨而純粹，這樣的夏目再適合神官和祭祀不過了。
「目前來說，沒有這個打算呢。」夏目笑了起來，眼神溫柔又平靜，「只要能夠把友人帳里的名字還給妖怪們，能夠看見外婆和大家的故事，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
回家的時候，是茨木抱著加奈一路從八原飛到東京的，經過車站的時候，加奈又看見那個坐在梧桐樹上搗亂的肉糰子，在發現加奈和茨木的時候，糰子妖怪渾身一抖，一下子就鑽進了灌木叢里不見了。
日暮加奈心中一動，微微斂眉。
……她其實，很想去捏捏那個糰子的。好聲好氣告訴它，不要這樣子搖樹，大家坐了很遠的車好不容易回到八原，已經很疲憊了。
她沒想過傷害它。
若是像跡部學長說的那樣，做一個普通的女孩，那是不是可以每周都去迪士尼樂園玩過山車，不用在乎跟別人一起排隊了呢？
若是像夏目君說的那樣，只需要和好妖怪一起做好朋友，聆聽他們的故事，溫柔又積極地過好每一天，聽花開，掃落葉，是不是會比現在要愜意一些？
被茨木單手抱在懷裡，獵獵的風吹過加奈的髮絲，帶著些許青草和植物略帶苦澀的香氣。
……和過山車的風，不太一樣。
加奈抿了抿嘴，望向寧靜又溫柔的八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