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師徒罅隙
楊秋涵離開后，寧光收拾了一下，倒是琢磨起了她的話。
比起在家裡的日子，在食堂做服務員已經是寧光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了，如果說在她剛剛進城的時候，告訴她她會端一輩子盤子，她會感激萬分。
可人的慾望總是會隨著見識跟閱歷變化的。
這段時間，寧光雖然不說見過多少場面，單是跟著沈安怡還有楊秋涵出去吃了幾次飯，看著她們買單時的輕描淡寫，以及不經意流露出來的對於金錢的淡看跟隨意，寧光不至於嫉妒，卻也難免會暢想一下，要是自己哪天進餐館時，也能夠不看菜單就點單，哪怕一次吃掉十几几十塊的也不心疼就好了。
但是拿著錄取通知書去念技校這個肯定是不可能的，寧家不會供她，沈家且不說願意不願意幫這個忙，寧光想想這些日子以來沈家給她的好處，也實在開不了這個口。
技校念不成，學手藝的話……這倒興許還能商量。
寧光碟算了下自己的工資，她現在因為還是臨時工，收入不算高。
但在食堂做事，錯非節假日，一日三餐都是食堂包的。
衣服鞋襪不用買，趙霞母女給的足夠穿了。
至於生活用品，她也沒那麼多講究，一塊香皂洗澡洗頭，一塊肥皂洗衣服，足夠用好長時間。
如此幾個月下來手裡也有了點積蓄，就是不知道現在學門手藝的開銷是多少，夠不夠，就算不夠的話，寧光覺得自己再攢些時候應該還是有希望的。畢竟鄉下有些人家也會送孩子出去學手藝，這些人家未必富裕，他們出得起那個代價，寧光認為自己既然進了城，也還是有指望的。
她這麼想著就想去找自己師傅商量，但轉念想到，她師傅會不會不高興？
畢竟她這是想再找個師傅，那麼現在的師傅沒準會吃醋呢？
而且寧光有個隱秘的不太好意思的想法，就是這個師傅目前的境況也不是很好，如果她有好的路子，為什麼還要在食堂這邊熬日子呢？
寧光覺得還是抽空去問趙霞的好。
「你來找我是對的。」過了幾天，她買了些水果去看趙霞，趙霞聽罷來意，點頭說，「我看你那個師傅不是什麼好東西，你以後不要找她給你出主意了。」
寧光聽了這話很吃驚：「小霞阿姨，我師傅怎麼了？」
「你怎麼這麼蠢？」趙霞看她一眼，有點恨鐵不成鋼，「我都跟你說了魏墨家裡條件還是可以的，而且他在家裡很受重視。他之前也是好好的追求你，又沒有說對你耍流氓什麼的。那麼他去環保局門口給你送東西，你不接受，轉身就走就行了，反正門衛會攔著不讓他追上你，態度呢也表了，幹嘛帶著你那個師傅去湊熱鬧？而且你師傅還在眾目睽睽之下罵了他……你這不是存心跟人家結仇嗎？」
「我……」寧光想說魏墨這種做法很讓自己困擾。
但才開口就被趙霞打斷了：「雖然罵魏墨的是你師傅，但正因為是你師傅，你知道環保局門口這一幕，大家會怎麼想？錯非我這樣相信你的，讓你自己開口細說經過，只會認為是你拉著你師傅過去，讓你師傅幫你罵人！現在好了，圈子裡都知道了，環保局來了個厲害的鄉下美頭，人家稅務局科長的公子好心好意給她送東西，反被她把祖宗十八代都問候到了！我昨天出去打牌，還有人旁敲側擊，問我你到底美成什麼樣子，竟然有這樣的自信？」
「今天就算你不來啊，我明天也要喊你過來，問問你到底傻成什麼樣，要給自己弄這樣的名聲？」
見寧光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趙霞嗤笑一聲，「怎麼你以為我嚇唬你？」
「不是。」寧光茫然說，「可是我師傅……我師傅一直對我不錯啊！而且每次小霞阿姨給我的東西，我都會分點給她？」
「那又怎麼樣？」趙霞平靜的說，「你以為這世界上你對人家好，人家就一定對你好啊？」
而且，「你那師傅雖然是正式工，可這輩子差不多也就那樣了。她離了婚，在城裡沒房子，到現在還住著集體宿舍，娘家有兄嫂，沒她地方。孩子呢也給了男方，將來肯不肯養她還不好說。就算養她，估計也就是給點錢，餓不死那種，不然還能接了她去跟她前夫還有前夫現在的老婆一塊兒過日子嗎？而你呢？雖然是個臨時工，但青春年少，將來大有作為，你就沒想過她會嫉妒你嗎？」
寧光僵硬的搖頭，她真的，從來沒想過有人會嫉妒自己。
畢竟她一直都覺得，自己就是底層。
都底層了，還有什麼值得別人嫉妒的呢？
「我看你師傅是故意給你找麻煩的。」趙霞吐了口氣，說，「你來的正好，我約了魏墨他姆嫚明天下午來這邊打牌，到時候你過來，給她道個歉，解釋一下，你是被你師傅騙了的。不然魏墨姆嫚肯定把賬記你頭上。那女人不是好相與的，魏墨是她千方百計才懷上的孩子，心肝寶貝一樣，知道你當眾落了她兒子的面子，她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雖然趙霞的身份比魏墨姆嫚高，但寧光畢竟不是她親生女兒。
魏墨姆嫚未必肯給沈家這個面子。
何況這件事情寧光確實處理的不夠聰明。
當然趙霞明白，以寧光的年紀跟見識，頭一次碰見這種事情，處理不好也很正常。
寧光心事重重的回去，進宿舍的時候看到自己師傅，差點想衝上去質問她為什麼要坑自己。但想到趙霞的叮囑，讓她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到底忍住了，只是這次她師傅看著她手裡的東西說：「又去副局長老婆家啊？你可真有福氣，好東西吃不完。」
她沒像之前幾次一樣，立刻打開袋子讓師傅隨便挑，而是淡淡的「嗯」了一聲：「小霞阿姨說我太瘦了，讓我好好補一補。」
她師傅察覺到她態度的變化，臉色不太好看：「副局長老婆說的對，你是該好好補補身體。」
不太高興的走了。
寧光看著她這樣子暗自咬牙，這些東西明明就是小霞阿姨給自己的，師傅從來就沒有份，之前給她是情分，不給也是理所當然，可這師傅似乎不是這麼想的？
「我早就該想到的，昨天還跟楊秋涵說呢，在鄉下的時候，拿了我東西的人從來不見對我好一點。」寧光心裡想著，「來了城裡怎麼就忘記了呢？」
歸根到底是她將城裡想的太美好了，她潛意識裡覺得那些欺負人的、不講道理的都是鄉下人。
而城裡都是沈安怡那樣，充滿了真善美的。
這次要不是趙霞提醒，寧光只怕到現在都對師傅充滿了感激。
第二天的下午，寧光跟食堂請了半天假，惴惴的到了沈家。
一向安靜，甚至有點冷清的沈家今天很熱鬧，寧光才進樓道就聽見了麻將被搓的稀里嘩啦的動靜。
敲門之後過了會兒才有人來開門，是個她不認識的女人，驚奇問：「你找誰？」
「小霞阿姨在嗎？」寧光有點緊張的問。
「小霞啊，你親戚找過來了？」那女人一聽就回頭喊，「你來看看是不是？」
「是小光嗎？」趙霞聽著聲音沒動，只問，「是小光就快點進來吧。」
那女人就放寧光進屋，寬敞的客廳里坐了六七個女人，四個圍著桌子開戰，剩下的人旁觀。
「喲，這美頭倒是俊俏，是你娘家侄女嗎？」見寧光走進來，她們都掃過一眼，問趙霞，「你家還真是美人窩，小美頭這水靈勁兒，看著還以為城裡人呢。」
趙霞不動聲色的笑了笑：「我幾個侄女都不怎麼像我，這美頭是我娘家隔壁的，跟安怡關係好，這不，你們聽說過的吧？現在在環保局食堂做事。」
「噢……」女人們恍然大悟，意味深長的看向坐在趙霞對面的一個女人，似笑非笑。
寧光心頭一動，忽然想到：「這人難道就是魏墨的姆嫚嗎？」
那女人看年紀比趙霞大了七八歲，不像是孩子差不多大的樣子。但這也不奇怪，趙霞長的太好了，又養尊處優，一向就比同齡人顯得年輕。這會兒相對而坐，對於站在旁邊的人來說，對比尤其的明顯。
「噢什麼？」那女人打出一張牌，眼風也不掃寧光一下，漫不經心的說，「咱們是來打牌的，又不是來看小霞的親戚故舊的。」
聽這話就知道她對寧光不說惡意，肯定沒什麼太好的印象。
「今天就是打牌。」趙霞皺皺眉，說，「小光你來了正好，幫我去廚房燒點水？水不夠了。」
寧光巴不得離開客廳這些視線，答應一聲立刻快步走進廚房。
她聽見身後幾個女人在低聲討論，說也許美人窩不是趙家，而是趙霞跟寧光出身的村莊，算算一個村子也就那麼點人口，怎麼來縣裡的這倆女的都長這麼好呢？寧光固然不是趙霞那種絕色，可比她們年輕時候也好看太多了。
「要是不好看能來城裡嗎？」她同伴說，「不好看的都在鄉下等著換彩禮呢！」
一句話說的大家吃吃的笑，廚房裡的寧光無聲嘆口氣，覺得好沒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