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粽子
這天魏墨跟寧光就沒能直接說上話，因為從寧光師傅指責他開始，他沒分辯幾句就被寧光師傅給打斷了，繼續指責他不負責任，故意坑寧光。
魏墨平時在同學里也算是能言善辯的，但在掰扯這種事情上，哪裡能跟寧光師傅這種見多識廣的中年婦女比？
沒幾句就被說的滿臉通紅下不了台。
他看著寧光，指望寧光給自己說幾句話，然而寧光一臉憤恨的瞪著他，不時還朝自己師傅投去感激的眼神。
這會兒已經是深秋了，太陽照下來不似夏日的炎熱。
也不知道是秋風起了還是心冷了，魏墨怔怔的端詳著不遠處的少女，她白皙的鵝蛋臉像是無暇的甜白瓷一樣，在陽光下泛著微微的透明，那種剔透的感覺滿滿都是青春的氣息。眉眼美好，身量窈窕，烏黑的麻花辮在風中晃蕩，每一下都好像盪在了他心上。
可她看自己的眼神那樣的陌生跟怨憤。
魏墨忽然就沉默了。
他渾渾噩噩的，都不知道是怎麼離開的。
回到家門口，才發現手裡沉甸甸的物件，正是當初楊秋涵幫他送給寧光的那盆西洋杜鵑。
這種杜鵑是四季開放的，如果溫度跟濕度合適，甚至可以一年到頭花不斷，如今還在花期，紅艷艷的花朵開滿枝頭，望去格外的熱鬧。
看的出來寧光將它照顧的很好。
魏墨看著它良久，閉了閉眼，沒帶進家裡，而是放在了門口的馬路上。
過了會兒他再出來，花果然就不見了。
就好像他剛剛夭折的初戀，美好燦爛，但終歸無緣。
楊秋涵知道這件事情是一個多禮拜后了，魏墨誰都沒說，是她看出魏墨最近沉默了不少，旁敲側擊了很久，見魏墨都不吭聲，她就轉頭去找了寧光。
寧光這時候余怒未消，不肯出來見她，但楊秋涵打著沈安怡的招牌，跟門衛磨蹭了會兒，門衛想到上次趙建國過來的時候，副局長老婆確實跟她說過話的，猶豫片刻也就放行了。
從寧光這邊知道事情經過後，楊秋涵很氣憤，拍著桌子罵寧光師傅沒事找事：「魏墨又不是來找她的，她不就是你師傅么，算什麼東西，也好意思代你出面罵魏墨？」
「你怎麼能這麼說？」寧光很不悅，「我覺得我師傅說的很對，魏墨只顧自己，根本沒為別人考慮，我從來沒想過更沒答應過跟他談對象！」
楊秋涵其實早在魏墨動心思的時候就不太看好他跟寧光，但現在看著寧光生氣的樣子，回想魏墨的失落，不免覺得魏墨可憐：「你知道嗎？魏墨是他們家三代單傳，平時在家裡那叫一個千寵萬愛，他以前初中的時候被老師罵了，他嫲嫲都要跑學校罵老師的。如果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師傅敢衝出去說他不是，他能揍你師傅一頓狠的！」
然而還沉浸在丟人現眼裡的寧光無動於衷：「本來就是他沒事找事，我師傅是為了保護我，他憑什麼對我師傅動手？」
「……」楊秋涵氣的使勁兒踢了一腳兩人之間的桌子，「鐵石心腸！」
恨恨的走了。
寧光衷心希望她以後都別來找自己。
而楊秋涵果然有段時間沒來找她，但不幾日，她又來了，沒什麼好臉色，拎著幾個粽子，說是回黎明鎮了一趟：「我姆嫚給我包的，吃不完，宿舍也沒地方熱，就給你送幾個來。」
寧光很意外，說：「我不要，我在食堂有吃的。」
「現在又不是上半年的端午，食堂也不會沒事包粽子。」楊秋涵說，「我都拎過來了，難道你讓我再拎回去？我可不幹！你要就要，不要我就扔垃圾桶去！」
寧光到底愛惜糧食捨不得，接了下來之後就說自己幫她熱一下，讓楊秋涵也在這裡吃幾個。
楊秋涵猶豫了會就同意了。
前段時間寧光覺得節假日到處蹭飯還有出去買都不怎麼方便，托師傅幫忙買了一套煤爐之類的東西放在宿舍里，這會兒拎到走廊上生火煮粽子，來往的人看到了就問在做什麼好吃的，知道是以前同學送了粽子來，有幾個人就不客氣的討要：「下半年不是吃粽子的時候，我聞著也饞了，要不你煮好了也給我個吧？」
寧光聽著有點尷尬，一個是不太捨得，畢竟對她來說粽子從來都是端午才能吃一個的，實在是稀罕的吃食；第二個是楊秋涵送過來的，人還在呢，就拿她東西做人情，不免覺得不好意思。
她稍微一遲疑，要的人就數落開了，說她小氣。
「你又不是不知道寧光鄉下來的，自己吃飽飯都沒幾天呢，難得吃一次粽子，怎麼能不心疼？」她同伴拉她走，說著，「你還跟她要，這不是拿刀子剜她的心嗎？」
寧光聽了這話，本來還糾結要不要給的，這會兒也不用多想了，站起身來說：「我是吃飽飯沒幾天，你們既然知道，以前也沒見給過我什麼吃的喝的，路過一下還要開口，這臉皮也是可以的。」
那兩個女人本來以為寧光會無地自容，然後求她們收下粽子，聞言不禁愣住，繼而大怒：「看你人不大，這嘴巴倒是刀子一樣，快的很啊！」
寧光說：「真要快的很，也沒人跟我說三道四了。」
兩個女人本來還想說什麼，這時候楊秋涵忽然走了出來，大聲問：「小光，怎麼回事？安怡不是再三叮囑她阿伯照顧好你，沈叔叔也說讓你工作上有什麼困難儘管說的嗎？怎麼還是有人故意找你麻煩？是不是對沈叔叔不滿意？」
她們二話不說就加快腳步溜了。
寧光看了會兒她們背影，有些意興闌珊的轉身：「謝謝啊。」
「不用謝。」楊秋涵有點好奇的看著她，「我還以為你會被她們擠兌的給粽子呢。」
寧光搖頭：「不可能的。」
楊秋涵問：「為什麼？我記得你以前就是沒什麼脾氣的。」
這話聽的寧光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她冷靜了會兒，才說：「楊大小姐，我不是沒脾氣，我只是沒法有脾氣。畢竟你是校長侄女，長的好，成績好，人緣好，你要找我麻煩，我能怎麼辦？我甚至都不能回家告狀，因為說了會被再打一頓！這種情況下，你覺得我能有脾氣嗎？我只能忍，只能熬。只能告訴自己時間過的很快，畢業之後就好了。」
至於為什麼看著就像是受不了擠兌的寧光會拒絕給那倆女人粽子，還反過來懟她們，寧光深吸口氣，沒什麼表情的說，「經驗告訴我，想用給東西換取人家對你好，那是做夢！」
她念書那會兒，東西不知道被拿走了幾次。
有時候同學就是當著她的面拿她東西，要是敢阻攔就是一頓打。
甚至閑的沒事還會去寧家告狀倒打一耙，笑看她挨揍。
那麼多年了，沒見任何一個拿她東西的人對她好，甚至連愧疚不安都沒有，很多人都淡忘了這些，如果提起來，他們八成也會說：「那時候小孩子不懂事，多大點事兒啊，你怎麼記到現在？真是不大方。」
所以寧光忍著熬著的時候就明白了這個道理，如果有人看不起你，不要給這種人東西，因為你給的再多，也換不來任何善意，反而會得到加倍的踐踏。
「……那時候我也是年紀小不懂事。」楊秋涵聽著這些話，就很尷尬，說，「我以後不會欺負你了。」
寧光「嗯」了一聲，盯著爐火：「應該好了，你幫我拿個碗來？」
半晌后，兩人在宿舍里的小桌子上吹著粽子。
這粽子寧光很驚奇，因為是她沒吃過的肉粽。
她們這邊，豆腐花是加自紫菜蝦皮的咸黨，粽子卻普遍是加赤豆蘸白糖的甜黨。
鹹味的肉粽還是第一次吃到。
不僅僅是她，楊秋涵都有點意外，脫口說：「粽子居然還可以加肉！」
但很快說，「我這次回去待的時間太短，在家裡都沒顧上吃，還不知道她們做了肉粽。」
索性寧光正在小心翼翼的咬下一個粽子角，沒太注意這話。
楊秋涵暗鬆口氣，又怕寧光等會兒想起來，趕緊找話題：「寧光，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嗎？」
「什麼打算？」寧光看了她一眼，「我這進城沒多久呢，能有什麼打算不打算的。」
心想我就是有打算也不跟你說。
因為魏墨以及初中的經歷，她對楊秋涵實在信任不起來。
「你才十五歲。」楊秋涵說，「現在就出來打工，總不能一輩子洗盤子洗碗吧？上了年紀怎麼做的動？以後有了小孩子，開家長會也不體面。」
就建議她去找地方學點技術什麼，「其實你那個技校沒去念真的很可惜，我們老師上次上課的時候說，接下來國家會缺技工，高級技工的收入不會比大學生低呢！甚至比很多大學生還高。」
寧光說：「我這麼笨，學不會的。」
她在心裡長長的嘆了口氣，心說這位可真是大小姐：要是能去念技校，你以為我不想去？可我有你家那條件嗎？我家裡別說讓我繼續念書了，要不是小霞阿姨發話，甚至都想賣了我換錢！
「怎麼會學不會呢？」不知人間疾苦的楊秋涵苦口婆心，「你還這麼年輕，不趁現在多學點東西，以後肯定要後悔！」
聲音一低，「你跟魏墨的事情不能成，不就是你沒上縣中嗎？你要是上了縣中，跟魏墨就是同學，那樣也沒什麼高攀不高攀的。我也不是說讓你學了技術之後跟魏墨繼續有什麼，但你以後要是想嫁個好點的，學歷高點也好看點啊！」
初中畢業這是國家義務教育學歷，也太拿不出手了。
實際上在楊秋涵看來，高中畢業，不，大專文憑都不夠檔次。
怎麼也要是個本科吧。
「我沒想那麼多。」只是寧光態度很冷淡，「我也沒錢。」
楊秋涵說：「我可以借給你，而且你可以申請下貧困補助還有獎學金啊助學貸款什麼，你要是感興趣，我就去幫你打聽！」
這話聽著一番好意，然而寧光懷疑她別有所圖，堅持拒絕了：「我覺得現在挺好的，我也沒空去上學，我不是那塊料，你自己好好學習，報效祖國就好。」
楊秋涵勸了半天無果，只能生氣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