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他受了調侃,她卻贏盡清名。

他從來都知道,他的慕儀是那樣聰明慧黠的女子。記憶中那個臨風而立、巧笑嫣然的女子和眼前這個浸在湯池中默默看着自己的女子漸漸重疊,卻又緩緩顯出分別。

她泡著溫泉,臉頰被蒸氣熏得酡紅,肌膚越發嬌嫩、吹彈可破一般惹人憐愛,一雙妙目如浸了水似的,泛著惑人妖冶,流光溢彩、眼波瀲灩,還有她裸露在水面外的鎖骨和雪肩也被泉水泡得微微泛紅。姬騫想起少年時有一次和她一起伴駕來此,她喜歡他殿中泉池的佈置,非要在他那裏浸湯,結果泡太久被熱氣熏倒在裏面,他衝進去用絨毯裹了她抱出來,那時候她露在外面的小小肩膀也是如此刻這般,泛著灼灼桃色。

看着嫋嫋白氣中的美貌女子、看着那璀璨如星子一般的雙眸,他的心頭忽然一陣柔軟。

少年不識愁滋味,那時候他們曾經多麽貼近過。

溫慕儀看到他有些恍惚的神色,眼底神色莫辨,貝齒不禁咬了咬下唇,輕聲喚道:「四哥哥。」

姬騫被她這動作弄得喉頭髮緊,再聽她那句「四哥哥」,心頭一顫,幾乎不能自持。

「嗯。」他低低應道,腳步慢慢走近泉池。

她好似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只是微微垂首,猶豫了半晌方道:「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放過他?」

姬騫腳步微頓,然後繼續上前,終於走到了池邊,蹲下身子,溫和看向池中的她,輕聲道:「阿儀,你為什麽要朕放過他?」

她看向他,眼底似含了無限情思,只消他一個捅破,她便什麽也不再保留,「因為,他是姒墨的哥哥啊。」她想扯出一個笑容,卻最終失敗,「是你最喜歡的姒墨的哥哥呀。」

聞言,姬騫神色未變,只是伸手觸上她瑩潤的肩頭,如玉肌膚上還帶着潤潤水澤,他抑制住心頭潮湧,輕聲問:「只為這個?沒有旁的原因嗎?」

她這回終於笑了,只是笑容里似含了無盡苦澀,「還能有什麽旁的原因呢?難不成四哥哥真的以為,阿儀是心悅那人,故而多方周折,只為保他的性命?」

「難道不是嗎?」姬騫的嗓音越發低沉。

她湊近他,唇幾乎貼到他的面上,「四哥哥覺得呢?」他沒有言語,她湊得更近,溫軟的唇貼上他的面頰,聲音低如蚊吶,卻包含無限情思,「我從未心悅過他,那些話都是我故意說來氣你的,從頭到尾,妾心之所向,唯有一人。」

姬騫在這充滿情意的低語中伸手捧住她的臉頰,鼻尖相觸,寒潭般的眸子對着近在咫尺的一雙妙目,那裏面沒有算計、沒有戲謔,甚至沒有魅惑,有的只是一汪清泉般的澄澈,一如彼此少年時一般,殊無保留。他有一瞬間的恍惚,似乎面前這個人是可以相信的,似乎那些橫亘在彼此間的血淚鴻溝都是可以被抹去的——只要他們在一起。

他猛地將手一帶,輕易地把那張臉拉近,重重吻上她粉嫩的櫻唇。一如他想像的那般甜蜜芬芳、噬人心魂,方才他便已發覺,在蒸騰的白氣中,她本就嫣紅的唇更是泛著一層異樣的潤澤,誘得他不自覺想要去吮吸。

檀口微啟,他的舌頭滑過她的皓齒,她輕輕咬住他的上唇,唇齒間的糾纏更加劇烈,他覺得自己似乎掉進了一個幻夢中,夢中開遍了大片的赤色妖蓮,綿延至水天盡頭,像火燒碧波,又像淌不盡的鮮血。

那個坐在一地鮮血中哀哀哭泣的女子是誰?雪玉一般的面孔沾了血漬,又被眼中不斷流下的淚水沖淡。那刻骨的絕望和恨意是那麽熟悉,竟是他的慕儀,那她懷中抱着的那個氣若遊絲的女子又是誰?血染白衣、青絲散亂、星眸半闔,嘴角還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素手伸在半空,似乎想要觸摸什麽,卻最終無力地垂下。

「姒墨……」姬騫含糊地念道,眼睛一閉,身子重重朝前倒去。

溫慕儀順勢托住他的肩膀,以免他倒進湯池,然後將他在池邊安置好。

之後,她拿起絲絹在唇上使勁抹了抹,那層誘人的潤澤沒了,原本嫣紅的嘴唇隱隱有些發青。半個時辰以前,她從鏈墜里取出藏了好幾年都沒能派上用場的秘制乳膠,塗到自己唇上,此膠正是由精通香料的傅母研製所成,會透過口鼻毛孔進入人體,致人昏厥,見效極快。

方才刻意引姬騫憶起少年往事,讓他懈怠心神,自己再低訴情思,雖然他不一定相信,卻的確成功引他主動親吻她的嘴唇,藉以將迷藥渡入他的身體,成功把他放倒。繼上次用熏香迷倒他之後,這是第二次了,儘管情況緊急,她還是抽空感嘆美人計果然例不虛發。

身子這麽一動便覺眩暈襲來,她連忙伸手拍拍額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雖然事前服了解藥,但那乳膠藥性剛猛,塗在唇上又那麽久,難免對她也產生了一些影響。

必須快一點。雪玉般的纖足踩上白玉台階,邁出湯池,她擦乾身子,取過一旁的白色長袍穿好,然後使出全身勁力將他拖到湯池旁那塊天然暖石上躺好,暖石常年恆溫,浸湯之後躺在上面安睡十分舒適,她知道他有這個習慣,他手底下的人應該也知道。

好不容易完成,她站在暖石旁邊,凝視那張俊逸的面孔半晌,最後還是伸手輕觸他的眉毛。他的眉骨很高,眉毛很濃,是大富大貴的面相,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夫君是天下最尊貴的人,他擁有廣博的四海,也有一副殺伐果決的冷硬心腸,和他作對沒有好下場,可為了心頭的執念,她不能不搏這一遭。

狠心收回手,不再看他,她毅然出了寢殿。

服侍她的八個宮女並莫蟬還有姬騫帶來的宮女全部候在外殿,一眼看去很是熱鬧,眾人見溫慕儀出來,連忙跪下參拜,她隨意揮了揮手算是免禮。

莫蟬躬身走近,「娘娘怎的不喚奴婢入內服侍?」

溫慕儀斜睨她一眼,「內里的熱氣讓本宮窒悶,出來透透氣。陛下日裏太乏,這會子靠在暖石上寐著,莫女官能耐大,領幾個宮人進去看顧著,只謹記一點,不可擾了陛下好睡。」帶着幾分譏諷說完,頓了頓又道:「至於旁人,隨本宮四處轉轉吧。」

莫蟬下意識道:「娘娘既要夜遊離止殿,怕婢子們服侍不夠周全,還是奴婢隨侍吧,陛下既睡着便由旁人看顧,想來也不打緊。」話一出口便覺不好,果然聽皇后輕嘲道——

「哦,原來在莫女官心中,竟覺得本宮比陛下更為重要,真真令本宮驚訝,只是女官獨獨不放心本宮夜遊離止殿,卻不怕陛下方才與本宮二人在殿內,已然出了什麽岔子嗎?」

這話正中莫蟬的疑惑,她略微掙扎,終是咬牙道:「娘娘與陛下在一處能出什麽岔子?有這些伶俐的宮人看顧著陛下自無大礙,還是讓奴婢服侍娘娘吧。」

溫慕儀眼帶嘲諷地看她片刻,一甩袖便轉身而去,「隨你。」

莫蟬朝身後眾人使了個眼色,安排幾名素來機敏的宮女進去內殿,再將大半宮女留在殿外,最後從中喚四名宮女隨自己跟着皇后。

溫慕儀聽到身後動靜,心頭微微一松,若是讓莫蟬進去,只怕不消片刻便能發現正在安睡的陛下是中了迷藥,自己方才的連消帶打總算讓她心生疑竇,將泰半宮女都留在殿裏,只帶四名宮女跟着。

但就算是別人,這一招也瞞不了多久,更何況溫慕儀自己的神智已經越來越不清楚。

離止殿建在後山一處地勢頗為奇峻之處,十八折迴廊走盡便看到一座飛橋凌空跨過斷崖,似一彎新月,遺世獨立一般立在凜凜山風中。

溫慕儀立在橋頭看了半晌,淡淡道:「來了溫泉行宮這許多回,竟不知還有這樣趣致的地方。」說着側首對莫蟬道:「本宮想上去站站,你們不許跟過來。」

莫蟬蹙眉,「娘娘,山中夜間風大,娘娘裳服單薄,還是早些回去才好。」

溫慕儀恍如未聞,自顧自走上飛橋。莫蟬不敢跟上去,又見她立在橋上衣袂飄飄,烏髮微濕,想着再這麽吹下去到底不行,便吩咐兩名宮女回去取風帽大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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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名滿京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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