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蒼蒼北大荒(2)

在黑龍江佳木斯市舉行全國第五次丁玲學術討論會，是很有意義的。國內11個省市的作家、學者出席，美國加州州立大學丁淑芳教授和日本明星大學高留穰次教授，也專程遠渡重洋趕來參加大會。大會收到40多篇論文，大多數圍繞丁玲與新時期的文論和創作進行探討，著重談論她復出文壇到逝世六年中的文學活動，繼續堅持馬列主義、**文藝思想，為社會主義文學事業的發展和繁榮做出重要貢獻。1955年，丁玲被錯劃為"丁玲、陳企霞反黨小集團"后，到她復出文壇時，有20多年沒有寫作品，如魯迅所吟詠的那樣："吟罷低眉無寫處，"縱然寫了，也沒有發表的地方。她曾感情極深地對我說，"而復，我年齡比你大，開始寫文章比你早，1927年在《小說月報》上發表處女作《夢珂》，才23歲，第二年發表《莎菲女士的日記》，引起強烈的社會反響，也不過24歲。以後，命運坎坷，能夠執筆寫作的時間不多，雖然孜孜不倦筆耕近60年，可是寫出的作品還不到300萬字。而你，比我年輕，開始寫作時間比我晚，單是一部四卷的《上海的早晨》就是175萬字，加上其他小說、散文、報告文學，詩歌和評論等文章早就超過六七百萬字了吧?真叫人羨慕。"我說，文學作品不能以數量論，應該以質量論，有的大作家大學者一生著述並不算豐富，總計字數不多，像屈原所寫的《離騷》，總共不過數萬字，司馬遷的《史記》，也不過50多萬字，但是成為千古絕唱，流傳百代。作品不在字數多，而在藝術成就高。她也同意我的看法，旋即又說，"如果沒有坎坷曲折的痛楚經歷，不荒廢20年左右的時間，可以寫出更多更好的作品，不是更好嗎?"我不得不同意她的意見。1955年，她被錯划"丁陳反黨小集團"主要成員時，年方51歲，正是成熟時間，也正是產生更多更好作品的黃金時期，這時她不得不把筆擱下來，一擱就是20年，多麼重要的20年，可以產生多少更好作品的20年，可是這20年悠長的時光在荒唐歲月中悄悄地流逝了。不僅無法寫作，就連已經出版的著作也不能流傳了。丁玲對我說，她這個人多災多難，她的作品也多災多難，塵封了許多年月不能和讀者見面。她邊說，邊沉痛地嘆息。我也黯然許久，說不出一句話來。這不只是丁玲個人的損失，也是中國文壇的損失。丁玲自從1927年走進文壇，1930年5月參加左聯，1932年加入**員的行列，直到1986年3月4日病逝於北京，60年來一直嚮往**事業，不管遇到多少強烈的風暴，也不論受到多少折磨，但是此志不渝，為**事業奮鬥終身；不論是在黨領導下工作或者含冤被開除出黨，始終熱愛黨，擁護黨，此志不渝，毫無二心。她不以革命對她的態度來確定自己對革命的態度，始終以革命事業為重，愛護革命事業勝於愛護自己，並且把自己置身於革命事業中，愛護自己所追求而為之奮鬥終身的革命事業。始終如一，難能可貴。一般作家和專家是不容易做到的。她應邀去美國訪問，參加愛荷華國際寫作中心活動，出國前希望我介紹一些美國關係給她，並希望接觸文學界以外的美國人士。恰巧，這時我駐美大使柴澤民在北京，我便在國際俱樂部介紹她與柴大使認識敘談，共進晚餐。柴大使非常熱心，丁玲訪美期間，我大使館為她安排活動，和美國副國務卿以及其他政界人士見面，突破文學界狹隘圈子，和美國各界一些著名人士結識交了朋友。丁玲曾被打成"大右派"，美國朝野人士都知道，一時成為新聞人物。當美國記者紛紛向她提問題，文學方面問題倒好辦，她談了中國文壇四代的成長和四世同堂以及自己的文學活動。最難於回答的是：問在**領導下，她不止一次含冤負屈，遭受到多次打擊和迫害，自己的感想怎麼樣?對一般作家來說，這是一個不容易回答的問題，難免會流露出含冤負屈的抱怨情緒，但丁玲異其趣，不是這樣，她巧妙地回答：那時，我們的國家，我們的黨也在受災受難，個人一點坎坷曲折，不值一提。我的記憶不一定準確，但大意是這樣。她的回答出乎新聞記者的意料之外，使善於旁敲側擊窮追不捨的美國記者瞠目結舌，無法追問下去。丁玲在國內回答外國記者是另一種說法，那是1980年年底，中國新聞工作者協會組織了一次茶話會，駐北京的外國記者參加，由作家回答記者提出的問題，丁玲是被邀出席的作家之一。外國記者知道丁玲其人其事，一生多次長期遭受打擊迫害，嘗盡酸甜苦辣，肚子里一定裝滿了牢騷和怨憤、只要輕輕戳破一點，那牢騷和怨憤便滾滾而來，成為獨家頭號新聞，傳播出去，肯定影響整個中國，震動世界。外國記者問："**執政以來，你老挨整受苦，你為什麼還相信**?""不是**錯了，"丁玲心平氣和地說，"是一些人錯了，一些思想錯了。"記者改變了進攻的方向，問："你對**的看法，與過去30年的看法相比，有無變化?""每個人都可能有變化，由於環境，條件不一樣……"丁玲沉思地說，"沒有**就沒有新中國。**的功勞很大，我現在仍是這種看法。如果沒有他的領導，國家的勝利就會遲一點。當然不是說不會勝利。'文革'十年動蕩，不能說**沒有責任，至於責任有多少，可以討論，以教育後代。"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