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陷越深》第四章(2)

「隔行如隔山啊，」鄒艷依舊平視前方，感慨道：「如果你們這兩年接觸的人和事像我們當導遊的接觸的人和事一樣，也許我們就能溝通了。」「艷艷，」焦影表情肅穆，低語地問道：「你冒這麼大的風險，花這麼大的代價，最終想得到什麼？」「這還用問嗎？成為百萬富翁，億萬富翁。」艷艷回答得乾脆且坦率。「然後呢？」「不知道。先當上富翁再說。」她手插在秀美的長發里，想了想說：「英國、法國、還有日本，這些國家的貴族都是在社會變型時期冒出來的，所有國家的貴族都是在社會變型時期冒出來的，一冒就千秋萬代。中國現在正處在產生貴族的變型時期，喪失這種機會意味著什麼？姐，姐夫，」她轉過身，「還有爸、媽，你們想過嗎？貧與富，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貴族和奴隸，就在這幾年見分曉，我們鄒氏家族那建築工人的烙印就要在這幾年徹底抹去。現在正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你們根本不必為我嫁第一任老公年歲大了點而耿耿於懷，和未來的血統相比，這簡直不足掛齒。現在香港台灣的許多大亨，過去都是黑道人物，男的是土匪，女的是妓女，可現在他們到大陸來投資，個個都像皇親國戚一樣，誰還再提他們過去的事？這社會還談什麼道德、貞操？如果抱住這些不放，那不是白痴，也是吃錯了葯成了瘋子。」「痴人說夢。」鄒品華聽了妹妹的這番話，覺得她大概是瘋了。這使她對妹妹的出國大為擔憂起來。鄒母讓司機停車，她說讓她一個人出去當妓女吧，喊焦影、鄒品華和老伴下車，不送了。她被小女兒的奇談怪論氣得直打顫。司機停下車。鄒母推開門，踉踉蹌蹌下了車。鄒艷帶著哭腔一個勁地喊：「媽——媽——」鄒父冷冷地說：「上來吧，上來吧，艷艷已是日本人了，為她生氣犯不著。」「媽——」鄒艷一時間不知怎麼是好，「我再不亂說了。幹嗎哪，你們中國人就是這麼擱不住事兒。」在焦影夫婦的好歹勸說下，鄒母重新上了車，「的士」很快開到了首都機場。風很大，來自西伯利亞和外蒙古高原的風沙近幾天輪番襲剿北京，機場大廳前的廣告牌在一陣緊似一陣的颶風中顫動。鄒艷沒讓那個老丈夫出來見家人。她在前廳檢查了行李，驗證驗票后，眼睛紅紅地和姐姐、姐夫、爸爸、媽媽告別。那位老丈夫始終未露一面，此時大概他已進了港。鄒艷轉身離去的時候，鄒父鄒母的眼淚已吧嗒吧嗒往下掉了，他們眼巴巴地望著小女兒獨自背著碩大的藍底白字的航空包過安全檢查口消失在候機大廳中。這一刻過後，鄒母才抑制不住地哭出聲來。回來的時候他們乘的是中巴，老兩口坐在車前面，憂心忡忡，默默無語。鄒品華和焦影坐在最後一排。車窗玻璃壞了個缺口，呼嘯的狂風卷著塵土、紙屑鑽了進來，後排的乘客躲之不及，於是便在身上輕輕扑打，有的用手絹在臉上抹擦。焦影一動不動地坐著，視線里一片灰霧蒙蒙，車窗外的行人、汽車、高樓大廈罩在一片灰霧蒙蒙之中，焦影的心境有些黯然，他想象不出鄒艷未來的生活狀況……幾年後的夏天，北京出現了季節罕見的燠熱高溫天氣，作者在一所魚龍混雜的文學院五樓大教室電風扇旋轉的嗚嗚聲中寫著這部書的初稿的時候，有一次接到焦影的電話，作者順便問了一下鄒艷在日本的情況，那時候焦影和鄒品華離婚之後又復婚了，焦影在電話中說，鄒艷果真成了大富婆了，她接受了一大筆遺產。想必川木的父親，那位日本老頭已經嗚呼了？祝他安息吧！但願他不是戰犯！當時焦影在替艷艷擔憂的同時也隱含著期待，這種期待使他在這個風沙瀰漫的午後心情略有好轉，如果艷艷真的夢想成真，做姐夫的自然能沾光。這樣想著的時候，他便把頭轉向鄒品華，把落在她肩膀上的一片小紙屑拿掉，低聲說：「還在生我的氣嗎？」「生你什麼氣啊？」鄒品華為妹妹的事鬧得心煩意亂，一時不知道焦影在說什麼，再說那天夜裡的事她早已忘了。焦影沒再吭聲。焦影覺得妻子是一個很缺記性的人，焦影忽然想到，妻子也許沒有騙他，也許是忘了當初跟郭大明在一起的具體情形了。焦影覺得妻子整天恍兮惚兮，問題也許因此而更複雜。為了轉移心態，他強迫自己想著戴儀。前幾天晚上，焦影接到戴儀的電話。郝大媽來喊他話時，鄒品華在家，焦影有一種預感，便攔住妻子，說我去接。電話那天果然是戴儀。幾天不見，她的嗓音已變得沙啞。「喂，是我呀，我是焦影，你說話呀……你怎麼啦？」對方卻掛了電話。焦影給醫院護士值班室打電話，回答說她今天休息。焦影不知道她家裡的電話號碼，於是又給醫院打電話詢問，依舊是粗嗓子的女人聲音，說不知道，她剛搬進新居沒幾天。直到艷艷出國這一天，焦影也沒有接到她的電話。焦影不知道戴儀出了什麼事，一種突如其來的焦急湧上心頭，戴儀為什麼那天給他打電話一句話沒說就掛斷了？中巴過朝陽門立交橋時，天空傳來飛機的轟鳴聲，焦影沒有注意到鄒品華眼裡閃爍的淚花，他的心事一下子轉到了那位名叫戴儀——這名字有些奇特——的護士身上。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