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不等價的交換

西元2018年04月01日。

地下密室陰暗乾燥，隔音效果極佳的材質，可以將外界的一切聲音全部隔絕，在這樣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下，普通人只需要呆上幾個小時就會莫名煩躁，呆上幾天就會因為生理應激反應導致心理狀態完全崩潰。

「第兩百二十七天十七小時二十四分三十秒。」

張楊默默想道：

「三十一秒，三十二秒...」

出生於華夏邊陲小鎮的29歲男青年，遭到秘密逮捕之前父母雙亡，有一個非常恩愛談婚論嫁階段的女朋友，在出生地所在小縣城成為一名小公務員，每天過着按部就班朝九晚五的規律生活，每周定時去健身房鍛煉三個小時，法定長假偶爾進行一次中長途旅遊，每個月需要還2500元的住房貸款。

這些都是表象。

實際上張揚是一名逃亡者。

來自於異位面的逃亡者，一名活了上千年的大星術師。

長時間的飢餓和乾渴，對張揚沒有帶來一絲一毫的影響，有幾十年積攢的法力支撐，使得他即使看似被關押在這裏，實際上對外界不遠處的一切都能夠清楚的洞察，自然也能夠感覺到一陣接一陣透過層層阻隔，傳遞到密室牆壁處已經接近於無的震顫感。

以及不遠處快速奔跑而來的人群。

兩分三十五秒后。

嘎！

閉合的金屬防爆門猛然大開，隨之密室內亮起了刺眼的白熾燈光，五名形容狼狽滿頭大汗，一看就已經接近體力極限、卻依然挺直腰桿、手中穩穩拿着長槍的軍人，簇擁著一個身穿上將軍服的老人，以及一名不過十五六歲，青澀面頰上猶帶着驚慌之色的少女走了進來。

安靜坐在密室的正中央，張揚很是淡然的看着來人。

驟然亮起的燈光，沒有帶來一點不適。

「張揚，可以這樣稱呼你吧？」軍服老人面色潮紅，颳得乾乾淨淨的臉龐上掛着汗珠，雖然明顯疲憊不堪卻依然儀態端莊，看着張揚的眼光中帶着審視，以及抹不掉的敵意：「你宣揚的末日預言已經印證，我們...」

這麼快就來了嗎？

張揚抬手止住老將軍的話，這個動作讓五名軍人嚇了一跳，立即把槍口瞄了過來。

「妮妮？」張揚看向那個少女：「你姐姐呢？」

「我..我...」少女只是個普通人，可沒有張揚這麼淡然，來到這裏之前的遭遇讓她早就嚇得失了魂，幾個軍人的反應又讓她嚇得不輕，臉色煞白半天都沒有說出一句完整話來，結結巴巴的在老將軍幾人身上看來看去。

「張揚...」被無視的老將軍看上去似乎很憤怒：「你...」

「不用多說了。」張揚這一次總算是有了反應，雙眼直視老將軍，用毫無情緒波動的語調，一字一句的淡淡說道：「我只不過是一名大星術師，你們想要的我做不到，況且我也沒有理由幫你們做任何事，實際上你們見到我還能保住性命，就已經是我大度的諒解了。」

老將軍面色一變，似乎想說點什麼。

「你所想的...」張揚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早已經知道了。」

「那你怎麼...」老將軍有些不忿的想要反問。

「怎麼不知道妮妮想說的話？」張揚馬上介面道。

大星術師的準則，絕不對至親之人使用心智法術。

比起逃亡途中上一個世界的靈魂強佔，張揚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因為位面壁壘太過堅固，又或許是之前的逃亡過程消耗過大，導致進入世界后出現了一點小問題，居然像是本土生物體那樣的自然分娩誕生，打上了這個世界的印記。

也就是說張揚是真正被生下來的。

以嬰兒的方式降生，着實給張揚帶來了許多的不便，比如無法杜絕嬰孩時期生理現象的不受控制，年幼時不能表現的太過於成熟，被這個世界的父母逼着上學、偶爾還會被家暴、體罰...等等，要讓當年的星術師同僚知道絕對笑掉大牙。

然而除了黑歷史，自然也有溫馨的時刻。

有很多。

張揚早已沒有成為星術師之前自己的記憶，畢竟成為星術師的條件，便是要與凡人階層徹底割裂，在星術師世界這種割裂就像是抹掉過去，來到這個世界再一次感受到了闊別千年的親情、愛情，儘管只是單方面的感受，卻也讓張揚感覺非常幸運。

可惜...

短暫的緬懷片刻，張揚打了個響指：「恐懼驅散！」

體內的法力減少微不足道的一點，空氣中憑空出現了一團亮晶晶的氣體，像是被吸引一樣覆蓋融入少女的身體，本來看上去隨時可能被嚇暈過去的女孩，一下子就恢復了冷靜，並且像是完全無視了體力透支的生理現象。

「姐姐她已經被那些怪物殺死了！」少女哇的一下哭了出來。

嗡！

包括幾個軍人在內的所有人，突然感覺自己像是陷入了真空中近乎窒息，雖然這種感覺只是在瞬間就消散，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造成這種感覺的原因，就在於面前看上去白白凈凈弱不禁風青年身上，看向張揚的目光帶上了恐懼。

「真可惜。」張揚穩住情緒淡淡道：「有遺言嗎？」

「她說...」老將軍想要開口，卻感覺自己被禁錮住了。

不僅是老將軍本人，就連那幾個軍人，都一下子不能做任何動作，就連眨眼都無法做到，要不是還能夠思考，說不定都會以為連時間都被停頓，心裏對張揚的恐懼感又連着翻了好幾層，同時內心拚命希望叫做妮妮的少女不要說錯話。

少女奇怪的看了看老將軍，不知道該不該說話。

「不用害怕他們，妮妮。」張揚露出了淡淡的微笑，這已經是他作為一個上千年老怪物，所能夠表現出最強烈的情緒外現，畢竟對於一個看慣生死別離、也曾無數次親手促成他人生死別離的星術師來說，已經不可能像凡人那樣情緒波動了。

更何況星術師這個群體，無一不是狠辣無情的。

或許是受到張揚微笑表情的鼓勵，或許更多的是恐懼驅散法術的作用，少女抽泣了幾秒鐘后，就低聲開始講述起來：「姐姐找了你好長時間，但是這些人都一直不告訴她你的蹤跡，上周我們去找你的途中...」

外界的情況絕對非常糟糕。

這從密室大門外隱約傳來接連不斷的爆炸聲就可以感覺出來。

通過被禁錮住的幾個人，張揚已經明白了這個世界即將面臨毀滅的厄運，突然降臨的災難已經擴散到全球範圍，主要的人口聚居地已經完全淪陷，全世界接近80億總人口死傷超過九成，剩下的不過是依託深山老林在進行最後的抗爭。

或者說是苟延殘喘也差不多。

可就算是這樣，張揚依然帶着微笑，毫不急躁的聽少女可以稱得上是語無倫次的講述，一直到過去了快要二十分鐘后，叫做妮妮的少女總算是回答了張揚最開始的問題：「...姐姐說如果她不在了，讓姐夫你照顧我。」

凡人的訴求並不出人意料，果然是這樣的囑託。

然而...

「對不起。」張揚心中一嘆：「我做不到。」

作為星術師傳承的一員，還是一位少有的大星術師，張揚可能是星術師世界僅存的一點希望火種，星術師追述到上古時期屬於法師的分支，數十萬年來都恪守着法師的傳統，而法師的傳統對於普通人而言，大概可以用一句話來形容。

等價交換。

所謂的價可以是物品、也可以是意念、情感...等等。

儘管並沒有像是凡人那樣的經歷親情、愛情，只是單方面的承受別人的情感，但是這一段短短不到三十年的時光，依然是張揚為數不多少有的珍貴回憶，在他意識海洋中所佔據的高度，僅僅比星術師生涯中的幾次美妙回憶稍遜一籌。

特別是『父母』雙亡以後，對於未婚妻的愛尤為重要。

如果那算是愛的話。

既然未婚妻已經死去，那麼未婚妻的妹妹，也就是眼前的少女，自然是集中了張揚在這個世界全部的情感，按照等價交換的原則，庇護這個女孩達成未婚妻的遺願非但不虧，反而是張揚佔了太多了便宜，可謂是一筆劃算的交易。

但關鍵的地方在於，張揚沒有這樣的能力。

這個世界正在瀕臨死亡，造成這一切的元兇他非常清楚，雖然比起毀滅星術師世界的恐怖存在不值一提，但是卻也根本不是張揚能對抗的，更何況地球按照法師的角度來看，完全是一個末法世界，這些年積攢的法力根本經受不住他隨便施放幾次低級星術。

離開是唯一的選擇。

成為逃亡者后前前後後，張揚經歷了十多個世界，從未見過有像是這個世界一樣堅固的位面壁障，因為這個位面壁障張揚不得不選擇自然誕生，得到了幾十年的安穩生活，也因為這個位面世界，比起巔峰時期萬不存一法力的張揚，無法帶着任何人離開這個世界。

就算是遭到入侵，大幅度衰減的位面壁障。

「不..不能嗎？姐夫。」少女聽到張揚的話立即變得眼淚汪汪。

「已經超出我現在的能力範圍，抱歉。」張揚感覺略微有些難受，因為自己無法履行法師原則而產生的難受，至於感情方面的問題，早在九百年以前感情就不再是束縛他的困擾了：「如果可以的話，請換一個要求，妮妮。」

少女似乎非常委屈，低下頭好一會都沒有說話。

好在恐懼驅散法術還在發揮作用，差不多十分鐘后，少女再一次抬起頭來，無比艱難的露出個非常勉強的笑容，含着淚再一次說道：「那麼請姐夫您幫一幫這些軍人吧，達成他們想要讓姐夫做的事情。」

一直沒有多餘情緒的張揚，猛的倒吸了一口冷氣。

老將軍在末日來臨找上門來，當然不會就只有一個要求，雖然被禁錮不能作出多餘的動作，但是正常的思考還是沒問題的，而對於這些人張揚也不會客氣，早就利用心智法術知道了他們想要說的每一個字。

所有老將軍打算說出的要求，都全部直指一個目的。

「群星告訴我不應該答應你。」預言本就是星術師的看家本領，更不要說是張揚這樣的大星術師，在法力巔峰時期舉手投足言行舉止，都會產生無數可能的未來和預見，而在少女提出這個要求之後，張揚腦海中猛地傳來了無窮警兆。

這是一個完全不等價的交換！

但是...

仰起頭來往上看去，張揚的目光似乎能夠透過層層水泥和沙土，看穿大地望向空中正上方萬米高空，一艘龐大得看不到邊的怪異外星飛船緩緩停頓，密密麻麻的微型飛船鋪天蓋地，正在和剩不下幾十架的對空戰鬥機廝殺。

地平線邊際冉冉升起的幾朵蘑菇雲，將天空照射得一片血色。

「如果這是琪琪的遺願，那麼我答應你的要求。」張揚站起身來點頭回答，最後看了一眼猶帶着悲傷神色的少女，往前一踏消失在空氣中，在這個早已被探明的龐大基地中走動半分鐘后，開啟位面之門離開了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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