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七月之痛

黑七月之痛

「我是個悲劇人物。」20歲的徐浩平靜地表白自己。這個長著一雙好看的大眼睛、端莊秀麗的女孩卻有一個男孩的名字,和她的年齡形成強烈反差的是她抑鬱的神情。她很少說話,但一開口就讓我暗暗吃驚。「我來這裏,選擇在1秒內完成。」她依然那樣平靜,但卻時時讓人感到她內心的翻江倒海。這種奇怪的感覺也許來自「先入為主」,在見到她之前,我讀了她在網上留下的文字:酸。不知從何時起,我不喜歡回家,害怕面對父母和親人。來到西安,同學們都很想家,有時候在電話旁哭。家,不就是我休憩的地方嗎?我總是這樣認為,但同時也感到了自己的可悲。有一次去自習,桌子上有一句話:「你孤單嗎?」面對這個問題,我一時難以說出答案,只覺得我的心空空的,想了很久,才知道原來我很孤獨。舍友們差不多每天都能接到父母的電話,而我的父母卻一次也沒打給我。以前在家裏總是過着非常單調的生活,沒有一點激情。在飯桌上,一次我說了一句與學習無關的話,爸馬上反駁我說:「每天就知道說這些,要是把時間都用在學習上,你的學習還會這麼差嗎?」我默然,但心裏一直在滴血。從小到大,我沒聽過一首歌,基本上沒看過電視。我知道父母望女成鳳心情之切,可他們不該……我每天在題海中掙扎,怎麼也爬不到岸。我不是一部學習的機器,也有豐富的感情,也應該有自己的精神世界,不要再逼我,女兒已經儘力了,給女兒一點時間吧!苦。這是熱桌子冷板凳的煎熬之苦。每天課堂上的填鴨式讓我感到很累,課餘時間也沒有喘息之機。數學老師剛發下一大摞卷子,語文、歷史、英語等老師又來給我們佈置很多作業。天啊!打死我也做不完啊。接二連三的測驗,搞得我頭昏腦脹。從黑色的七月中走出來,回首往事,一切都成為了痛楚的記憶。……每天過着行屍走肉的生活,總以為自己很堅強,總以為寒冷的冬天過去便會嗅到濃濃的春意。現在我終於明白了沉默不是金,沉默是玻璃渣子。同學來信說:「要學會放棄,為一些不必憂傷的事而憂傷,那就太不值得了。」學會放棄,才能走出煩心的泥潭,才能更有朝氣和活力,更有信心和力量,這也許是我感覺到的一點甜意吧。來到思源,我終於知道了該如何去面對未來,面對生活,瀟灑地踏上明天的道路。其實陽光是有味道的,不管怎樣,我都應該去品味陽光,以豁達的方式去面對生活中的各種不幸和傷感。這是一篇少有的沒有高調結尾的文章。在我讀到的民辦大學生習作中,總能看到最後露出的「光明的尾巴」。但徐浩沒有。她是猶疑的、彷徨的,當然也是沉重的,自相矛盾的。似乎剛剛捕捉到了一絲陽光的影子,倏忽間又消逝不見了。留下的是更深的惘然。黑色的七月。這成了落榜生心中永遠難以拔除的荊棘,滴血的傷痕。因其發生在剛剛開始人生苦旅的起點,更令人心悸難安。我在網上讀到了大量類似的「傷痕文學」:我被擠下獨木橋,我的身心被冰涼的水擊得發顫,可我的心還是不甘。然而茫茫水域,何處是岸?我在一望無際的水中游弋,艱辛尋找,苦苦尋覓,那怕尋到一段枯枝也好。我的心在無聲吶喊:上帝啊!救救我吧!空曠的水域,毫無迴音,它只是在唱它那千百年不變的歌,我絕望了,無淚可流了,幾乎是萬念俱灰……失敗,痛苦,命運,這些冰涼、沉重的字眼纏繞着本來年輕熱情的生命。如果說黑七月是每個中國學子沒法迴避的一道門檻,是萬千不幸者人生第一個十字路口的偶然事件,那麼對於徐浩來說,一段高中的求學史就是一部不堪回首的痛苦史。她討厭地理。從小方向感就不好,下雪天老是迷路,所以她很絕望,這輩子恐怕是學不好地理了。所以,她怕地理考試,到現在還是很討厭。那些日子是如此晦暗,像牆角的蜘蛛網,看不到一點亮色和出路。別無選擇的考試,不得不註定的競爭,殘酷的競爭。她也曾經「輝煌」過,但像流星般沉入黑夜了。她是長女。在農村,除了上大學還有什麼更好的機會呢?爸爸為她上學費了不少心思,從經濟上到關係上,對她的期望很高。她是長女,應該給辛苦的雙親掙臉。但是……想逃,只想逃。徐浩的回答只是這一個字。8月30日,她知道了等待自己的是什麼答案。電視里正播放着民辦大學的招生廣告,第二天,她就跑到徐州的招生點。招生老師告訴她,自考很難。她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堅決,說還是來。第三天,她就北上西安。臨行前,只和一兩個同學說了,其他人誰也沒告訴。「因為我什麼都說不出來」。她就這樣留下了,很倉促地融入了自考大軍。不久就有了新的目標:一定要拿到自考證書才走。她選擇的專業是英語,要花大力氣的科目。打擊接踵而來。第一次考專業,英語閱讀(一)沒通過,她不能解釋什麼,沒過就是沒過,就是功夫沒有到家。這種打擊甚過高考,是她沒有想到的。「不允許再失敗。」這是她給自己定下的律條,近乎苛刻。只有這樣,她的心才好受一點。可是,失敗還是如影隨形地糾纏着她。有時候,她近乎絕望。永遠沒法擺脫的陰影越纏越深,她深深地懷疑自己,宣稱自己是個悲觀主義者。一直以為自己很堅強,沒想到這麼脆弱。她夢囈一樣地述說大學生活,不緊不慢,不悲不喜,似已麻木。但是,她還是不甘心。她覺得了自己生活的單調。學校里有那麼多社團,那麼多活躍分子,整天忙得風風火火。她看着眼熱,可是,我行嗎?剛想邁出一步,就退縮了。「不去嘗試,怎麼知道就不行?」我鼓動她。她不做聲。卻講起了剛剛發生的一件事,說是一件小事,當時對她卻是破天荒的大事。《英語國家概況》課程,老師改變了教學方式,鼓勵同學們先講。同學和老師選擇了她。她本能地惶恐:英語四級都沒通過的人,怎麼能上講台?她找到班幹部,要求退出。你能行!肯定行!班幹部鼓勵她。她只得走上了講台。為了準備,她事前還預講了一兩次。她太緊張了,不敢去看台下的眼睛,只能聽見自己陌生的聲音。糟了,肯定要砸!她很恐懼。但是,迎接她的是熱烈的掌聲。她在掌聲中找到了自己。後來,一個舍友對她說:「徐浩,今天我用你的事例鼓勵了一個同學。」她迷惑不解,接着就釋然了。快樂的翅膀,有時只需要一點點小小的成功就會激發,就會飛起來。「也許,應該換個角度欣賞自己。」她一向憂鬱的臉露出一絲難得的笑容,但很快就消失了。大學兩年,她從來沒覺得自己是大學生。每次回家,家鄉人說,大學生回來了。「我扭頭就走,心裏挺難過,也許只是因為自己不是統招生。」這種異常的敏感、自我懷疑摧折着她的自信心,阻礙着她實現自我的跨越。在面對面的交流中,我能夠更深地體會到她的掙扎。沒有人知道,她能否走出失敗的泥沼,放棄不堪負荷的精神包袱,走向明朗,走向陽光。這個過程也許漫長。但是,真正從痛中站起來的人生當是超乎尋常的美麗。因為,痛也是歌。  [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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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民辦教育生存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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