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出來吧,女妭
佛門語:起心動念,即有生死。
這是佛門對生死的態度,生死不是生命的開始和終結,不是兩個靜態的節點,而是時時存在,處於階段性的、變易的。
《佛說四十二章經》里有個故事,說佛問沙彌,人的生命有多長?一個沙彌說有幾天,一個說有吃飯飲茶那麼久,最後一個說人的生命在於呼吸之間。佛否定了前兩個,說你們還不懂,然後對最後一個說:你已經明白了生死。
因為最後一個沙彌說出這話,才算是明白了佛門對於心念的看法:呼吸之間,人可以有很多念頭,當你湧起一個念頭,而它又消失了,你就已經經歷了一次生死。
生即有滅!一念死生!
我為什麼想到這些呢,這些東西是以前偶然看到,又沒有用心記憶,此刻卻被我清晰的回想起來。或許是人的求生本能太強大,將我腦子裡深藏的記憶給挖掘出來。
此刻,在主墓室中突然出現的巨大的威壓之中,我感受到了一股極為純粹的惡念,冥猴屁股下的生佛閉上了眼,旁邊的死佛睜開眼后,這股惡念便越來越強大,初時像冰雪融化,而後匯成涓涓細流,再成為小溪,然後變成大河,最終如汪洋大海,勢不可擋。這一切發生的無比迅速,每一個階段卻有著明顯的區別,可以感知。
「好純粹的惡!」豐紀志驚嘆一聲,然後將自己的反曲弓放下,不再去射那隻冥猴。在這股惡念面前,那隻冥猴算什麼!而那隻冥猴兀自坐在生佛頭上,不懷好意的看著我們。
「完了完了,沒見過這麼凶的惡念,洪亮你還不快念經!等下我們幾個被迷了心,看你怎麼救!」甘良寬腦門子上全是冷汗,都是被這股惡念嚇的。
洪亮的臉色很不好,從這道惡念出現,他就再沒有多餘的動作,只是站立著,閉著眼睛如老僧入定,彷彿什麼都沒有察覺到。
甘良寬的話沒有使洪亮行動,在並不寬敞的甬道里,我們面前是誰都沒有見過的生死佛,背後則被厚達四米的斷龍石阻擋,進退無路,唯有拚死一戰,而洪亮應該還有什麼力量沒有使用,被甘良寬寄予厚望。
正當我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的時候,洪亮突然移動到了我面前,抬手就點我的腦袋。他的動作好迅速,我也不過是大致判斷他要點向哪裡,一點都來不及反應,甚至躲避的念頭都才生起,就已經被他點中。
比洪亮更快的,是一種疼痛。
剛剛看見洪亮動起來,那種疼痛就直接發生在我腦袋裡,我覺得自己的大腦一下子爆炸了,像是整個腦器官被人完整的取出來,然後放在了地上,而旁邊有個兩百多斤的大胖子一屁股坐下來!
有那麼一瞬間,我只是感覺到自己還存在著,似乎成了鬼魂,而我的大腦卻消失了。
直到……
洪亮的手指點在了我的腦袋上。
我的大腦迅速恢復了知覺,隨之而來的是強烈的疼痛。
感覺上,那個壓著我腦器官的胖子屁股扭動著調整坐姿,而我的大腦則持續被碾壓。
「嘔!」
胃裡猛烈的痙攣使我嘔吐,我跪伏在地上,什麼都做不了,只有身體本能的在清空體內的一切負擔。
洪亮對著我吼了一句,然後轉身離開。
昏沉的大腦這時候連聽明白洪亮在說什麼都很難,可我很奇怪的,竟然去思考自己為什麼會嘔吐——這是動物的本能,在覺得危險的時候,通過排泄降低體重,以便逃跑。我的社會屬性卻沒有讓我拉到褲子里,所以胃開始痙攣。
為什麼我總是在這種關鍵時刻想一些沒有任何意義的事情?這種信息,我知道了又能怎樣呢?我打了自己一個耳光,不讓自己胡思亂想。
眼淚流出來,和我吐出的苦水一起滴落。
耳邊嘈雜著,一片混亂。
模糊的視線里,豐紀志似乎和我一樣受到了傷害,他的身體後仰,眼睛無光瞳孔沒有了焦點,手向前伸出,像是要抓住什麼。
畫面如同定格,在豐紀志向後跌倒的同時,旁邊的甘良寬正坐在他的護身陣法中,而陣法的一角卻被跌倒的豐紀志踢壞,甘良寬面上剛剛好露出驚訝恐懼來。
洪亮呢?
洪亮雙手扭曲糾結在一起,組成一個非常彆扭的姿勢,我如果做那個手勢,十根手指必須斷四根以上——他的手指間有一道紫光,初看是光芒,細看卻只是虛空,什麼都沒有。
那手勢和紫光,想必能抵擋得住生死佛吧,我這樣想。
念頭一動,定格的畫面立刻就繼續起來,豐紀志重重倒在地上,甘良寬伸手去抓他,想要把他拖回陣法里,而洪亮則爆發出一陣炫目的紫光。
我下意識閉上了眼睛,耳邊聽到了冥猴憤怒的嘶吼。
嘶吼?
吼你媽的!
我突然沒來由的暴怒了,先前我引水銀對抗冥猴,本來有機會將冥猴都留下的,卻最終選擇放過它們,沒想到這麼快,它就來報仇,並且成功惹出生死佛,將我們四個重創。
到了現在,你還有什麼委屈可嘶吼!
難道就只有你會憤怒嗎?
我的怒火騰騰騰的往上竄,心裡將冥猴罵了一千一萬遍,然後身體突然就有了力量,掙扎著站起來。
剛剛站起來,還沒來得及看周圍,旁邊一個人就倒下了,正好倒在我身上。
我一把將他扶住,是洪亮,他的耳朵在往外流血,一雙手仍然保持那個古怪姿勢,彎彎曲曲的扭在一起。
「洪亮!」我大喊一聲,然後對果果喊道:「果果,殺了它!殺了冥猴!」
我不想去辯論對錯,既然是生死之敵,殺了冥猴吧,我的心裡就是想殺了它,就算是被生死佛整死了,我也要先殺了冥猴!
果果漂浮在空中,渾身顫抖著,聽到了我的話,轉過來看著我。
她一轉身,我如墜冰窖!
果果……她的眼睛整個都變黑了,漆黑一片,沒有眼白眼仁之分,只有一片純粹如墨的黑,深邃而充滿了惡念。
她的身軀顫抖著,那雙小拳頭握了又松,鬆了又握,顯然是陷入了掙扎之中。
「快把她收起來,生死佛要佔據她的鬼身!要是……」甘良寬躺在地上,竭盡最後一絲力氣提醒我,話沒有說完,就昏過去。
我腦子嗡的一下,看向正在和生死佛搶奪身體控制權的果果,她的眼睛一時漆黑,一時又恢復正常充滿憤怒。
「果果!我來幫你!」
這時,一直藏身在手機里的小魚跳出來,目光堅定,徑直衝上去,竟然也衝到了果果體內!
小魚!
我伸手去抓小魚,不讓她現在衝過去,手劃過一片空氣,從小魚的身體穿過,只留下一絲絲若有若無的梔子花的香氣。
小魚也衝進去了!
我大腦發麻,幾乎不知所措,愣了一個呼吸,果果口中發出了一聲嘶喊將我驚醒。
我在幹什麼?!果果和小魚在對抗生死佛,而我在發獃?
想辦法,快想辦法!我的胃又開始痙攣了,但腦子轉得更快。
戒指……果果棲身的戒指可以收回她,可從來都是她自由出入,我沒有力量封鎖她,這是行不通的,眼下,我只有一個辦法了!
看著身體不斷顫抖的果果,我知道,再不出手,她將不再是她,小魚也會消失,我、豐紀志、甘良寬和洪亮,我們都要死!
同這個結果相比較,那點代價,確實很小!
「果果,小魚,撐住!」
我取出貼身收藏的《百鬼圖錄》,開始默念口訣,靜心感應,許是生死間注意力特別集中,一下子就感應到了純陽氣,純陽氣順著右手一路往前,到了右手拇指與食指上,我毫不猶豫,將手指放在了一張圖畫上。
凝聚純陽氣的手指觸碰到書頁,毫無阻隔的往前深入,進入到另一個空間里。
這就是封印的空間。
「出來吧!你我有約,快出來!」我心中吶喊著。
果果身體的抖動越來越小,她的眼睛也很長時間沒有恢復正常,我好怕她被徹底佔據,卻不敢再看她,生怕自己因此分神,前功盡棄!
女妭!
出來啊,女妭!你不是說我可以召喚你么,快出來,現在!
「女妭,快出來!」
我忍不住喊出聲來,然後手指上一道尖銳的刺痛感,讓我將手縮了回來,同時出現的,是一個青衣女人。
這個女人仙裙飄飄,一出現,就令整個昏暗陰沉的墓室多了光彩,她有一種氣質,教周圍的環境怎樣鄙陋,都無法遮掩她的光彩。
我沒有時間欣賞她的美麗,喊道:「快幫我消滅生死佛,它想佔據果果的鬼身!」
女妭也不多說,一眼看過倒在地上的三人,又看了看不住顫抖的果果。
「一個不成器的邪佛,也想佔據鬼王之資?哼,既然進去了,就不要出來,給我封!」她輕叱,聲音冷冷的,如盛夏里深山中流出的冰泉,叮叮玲玲般清脆。
我看不見她的動作,只聽到她說完這句話,果果立刻就落在了地上,昏迷過去。而小魚則從果果的身體里跌落出來,我衝上去,一把抱住果果,旁邊是倒地的小魚,抬著頭問她:「她們怎麼了?」
很明顯她是昏迷了,但果果從來都不用睡覺,昏迷怕是一件很嚴重的事。而小魚的身體非常淡,幾近於無,看上去像是要消散了一樣。
「沒什麼,她醒了有大好處,至於你這個戀人,死不了……你叫我出來,就為了個生死佛?呵,這種角色,就浪費十年陽壽,未免過於奢侈!」女妭居高臨下的看著我。
她是仙一樣的存在,氣質清高,眼睛里是無情而淡漠的,這時對我說話,不是在嘲笑我實力太弱,只是陳述事實。
我苦笑道:「命都快沒了,還在乎十年壽命做什麼!你既然出來了,能不能順便幫我看看我的朋友,他們都被生死佛打傷,我知道你的手段,請你救救他們。」
女妭不說話,僅僅是抬手,閉著眼一一指過洪亮等三人,然後對我說:「他們沒事,不值得我耗費力量施救。倒是你,你準備什麼時候貢獻你的純陽氣?」
我嘆息一聲,這就是我和女妭的約定了。
「放心,以你的能力,我怎麼能反悔,不過這情況你也看見了,能不能通融一下,等我回家了你再吸純陽氣?」
女妭看了我一眼,此時我狼狽不堪,坐在地上,懷裡抱著果果,旁邊倒著小魚和三個被重傷的朋友,實在是慘。
「可。」女妭輕輕開口,隨後身子一晃,消失在原地。
女妭消失的一瞬間,我聽到幾聲猴子的嘶叫,是那種求饒的叫聲。應該是女妭將那隻冥猴消滅了……
我將梁姝桐分配的聯繫符紙點燃,那張符紙迅速燃燒,然後化成一團藍幽幽的火飄在空中,無依無憑的,竟然能夠一直燃燒。
接下來,就是等待救援。我看著昏迷的果果,又看了看虛淡若無的小魚,心中湧起來強烈的無力感,自己實在是太沒用,遇到強大的敵人,身邊的朋友都倒下了,我能做的,卻很少。
這時冢狐跳出來,小心翼翼的湊到我跟前,用舌頭去舔果果的小手。相處了這麼久,果果和它的關係很好。
我看向冢狐,忽然想起來旁邊就是這個大墓的主墓室了,忙對冢狐說:「你快去看看那個墓室里有沒有什麼好東西,尤其是我跟你提過的東西,還有能幫助她們恢復的寶貝,有多少拿多少!」
冢狐一聽,立刻點點頭,然後雪白的身子往前竄,貼著牆就消失了。
沒過多久,冢狐非常興奮的跳出來,口中銜著一個東西,兩隻爪子還抱了一堆物件,它人立行走,兩條羅圈腿跑得飛快,朝我走來。
「咦,你從哪裡找的丹藥?」一個聲音響起,隨後冢狐就被一隻潔白玉手提起來,它手上捧得東西落了一地,口中銜著的盒子被取下來。
「女妭?你沒走?」我驚訝。
女妭目光落在那個盒子上,她將冢狐丟下,雙手打開盒子,那是一個非常精緻的小盒子,方方正正,上面有鮮紅的漆。盒子打開后,立刻有一股葯香傳出,初聞很甜,再聞就只是惡臭,熏得我又想吐。
「好丹藥!」女妭美目放光,伸手從盒子里拈出一粒雪白色的藥丸,張口就要吞。
我一看那個丹藥,哪裡不知道這東西的好處,這肯定是冢狐找來給果果和小魚的!我這時急了眼,喊道:「那是我的!」
女妭手頓住,側身看我。
她的眼神非常漠然無情,被她看著,我總覺得自己天生就矮一頭,可是想到這丹藥能夠幫助果果或者小魚,我心裡又生出些勇氣,重複說:「那東西能幫果果和小魚,你能不能不搶?」
我知道,這話聽起來是很沒有尊嚴的,可我能怎麼辦呢,在一個視人命如草芥的大妖面前,說出這句話,已經耗光了我所用的勇氣。
虎口奪食,不過如此。
我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但女妭忽然笑了一下,她一笑,便如寒冬臘月里突然綻放的春天,明媚溫暖生機勃勃……遺憾的是笑容只是一瞬,她迅速恢復那冷漠的表情,一口吞下丹藥,然後對我說:「我搶的,歸我!你不服,你來拿回去!」
說完,又原地消失,只留一句話在空中迴響:「冢狐做的不錯,接著找,我就在你們左右。」
冢狐現在還保持著被女妭扔下的姿勢,像人一樣兩腿打直放在地上,縮著兩隻爪子坐著不敢動,模樣和《鬼子來了》裡面的潘老師有點像。它聽到女妭的話,用委屈的目光看向我。
我深吸一口氣,女妭強得沒譜,我除了認命,也沒什麼好辦法,索性不想她,對冢狐說:「快把東西都拿過來,等下要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