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換

坐在我面前的女人緩緩地說着，怒氣在她眼裏閃爍。「這一陣子他的一舉一動都讓我不滿，包括很小的事情，甚至他把襯衣扔在地上都讓我惱怒。這一陣子的壓力大得讓人受不了。我每天都呆在辦公室，直到九點才回家，不是整理檔案就是寫備註，我都快把同事逼瘋了，我根本不想回家。他覺察到我們之間出問題了，不過到目前為止，我還在避免爭吵。有時候，我發現他的眼神偷偷看着我。」她悲哀地望着我。「我在等他，真的。但是我不知道是否還愛他。我也很難相信我會說出這種話，幾個月前我還以為我們的愛將永恆不變。」幾個月前，東平在一家房地產公司工作，他一周差不多出差３天。女人叫羅穎，是名律師，她往來的客戶都是市內的知名企業。他們的生活方式不太一樣。他們之間的私房笑話是：他們住在一起是為了「偶爾」能見個面。「你一直很寂寞嗎？」我問羅穎。「是，也不全是。我們這種若即若離的關係，也有合適我的地方。」她坦承。「比如說：我可以放心的加班或出去，從來不需要編借口。我們都是離過婚的人，不願意再被管住。我們以前在一起的時候感覺很不錯，我一直以為那就是愛。」後來房地產市場不景氣，東平失業了，另外，他的另一項投資也失敗了。羅穎在不安、同情之餘也很想安慰他。不過很快的，她發現他們兩人相處時，多了一點前所未有的不舒適感。「我一直很緊張，」她說。「我知道東平想再找到新工作，可能得花上一段時間，所找到的工作不一定理想。我時常在想：好日子已經結束了。於是我們開始為了一點小事而爭吵。」她停頓了一下，說：「現在是我在養著兩人。我有錢，問題不是出在金錢上。但是，我有一種受騙的感覺。沒有人了解我的感覺。大家談的都是東平的處境有多艱難。」「他真的變了，」她苦澀地說。「昨天晚上他還說要開飯店，他要我辭了工作，那只是他的一個幻想——失業對他打擊不小，但他的想法讓我感到害怕。我喜歡原有的生活，我不想改變。」「現在說這些話，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冷血動物了。我不得不捫心自問：我到底有什麼毛病？現在東平正需要我，而我卻只想對他說，趁我們還沒彼此傷害之前，結束吧。」為什麼東平失業了，羅穎就無法與他相處？錢並不是問題，而他們也在乎彼此。問題出在哪兒？回答這問題之前，得先弄清人們一開始是如何產生聯繫的。先是非語言的接觸，是眼波的交流、性的吸引力。然後是語言，人們分享了彼此的過去、秘密。但真正使兩人相聚的是共有的愛情觀。早在遇到東平之前，羅穎就有她想要的婚姻理想。她希望的是一份成功的事業，個人有很大的空間。羅穎找到了與她觀念相同的東平。他們很般配，都為了自己的理想而努力。但當他失業之後，他們共有的理想就破滅了。在他不再追求事業之後，他們的共同點就消失了，然後羅穎就會覺得即使他再好也與她不適合。羅穎的態度、感受、經驗，正是典型的交換關係中的人物。首先，我們都知道自己有兩種方式：一是獨立個體的「我」，一是組合中的一部分，也就是「我們」。吃早餐、上班、聽音樂，一個人的世界、一個人的體驗、一個人的見解稱之「我」。而「我們」的體驗則來自相互依存的兩個人共有的體驗。當「我們」聽音樂時，我不只對自己的反應感到有興趣，對「你」的反應也很感興趣；當我們的品位相似時，即能產生很好的感受；分享秘密、對電影有共同的興趣或喜歡共賞日落，都是「我們」，就沒有所謂的生活可言，而一個有成長的組合，必須要有兩個獨立的個體。對某些人而言，「我」或「我們」的分隔使他們感到害怕，所以他們不求甚解。另外有些人受到以下觀念的影響，所以只把焦點放在「我」，而忽略了個人對「我們」的需要。在交換關係中，「我」是最重要的，「我們」則像個佈景一樣。每個人只注意自己的需要，而且也不容許他人干擾到自己的「個人空間」。交換關係的好處，在於可以擁有刺激、獨立的生活方式，與自由、平等的兩性關係。朱文與慧珍是一個成功的交換關係例子。他是一位成功的商人，她是出名而忙碌的演員。他們的事業是生活的重心。當他們忙碌時，他們就是快樂的。當他們不忙碌時，他們就會去找事做。因此，朱文有空的時候會對慧珍的忙碌產生一點沮喪與無奈。還好，這些年來他們兩人一直很忙碌。他們各有一套房子，因此他們有很大的「空間」過他們自己的生活。他們對我說他們的關係很好，因為他們聚在一起的時候，就是他們真的想在一起的時候。再不然，他們經常通電話。他們有足夠的錢可以過這種生活。但這種關係能長久嗎？問現代的「交換關係」中的人這個問題，也許是不明智的，他們在乎的是「目前」，眼前的關係是否成功才是他們所重視的。關係中的「我」比較重要有一段很長的歷史。世界上「最古老的行業」——賣淫，就是金錢與性的交換。高級妓女有的時候會以**換權貴的權力。即使是今日，不少女人願提供一切妻子性質的服務，以換取金錢與社會地位。另外，也有男人願意以薪水換取家庭生活。以劉眉與周陽為例。他們的關係與那個時代的關係並無不同。當我問芳齡二十六、身材高挑的美人劉眉，為何願意嫁給一個五十二歲的男人時，她毫不猶豫地回答：「周陽是個金龜婿——百萬家產，人又有風度，他什麼都可以給我。我來自一個貧苦家庭，受夠了苦日子。現在，我終於可以安穩過日子了。他使我美夢成真。你知道嗎？他要送我一輛全新的寶來。他剛買給我的鑽戒有五克拉。他對我惟一的要求是，陪他出門，不管是旅行或為公事出差，都要我陪他。當然，我只好放棄自己的工作，不過我反正也不喜歡工作。我可以做的事很多，我可以裝潢新房、可以找朋友。我會有很多的樂趣。」對周陽而言，這也是一樁交易。他說：「其實我不習慣一個人過日子。午夜的活動、酒吧等等都使我厭倦了，所以酒就越喝越多。劉眉可以給我一個家，但是她必須清楚，她不能要求我花太多的時間陪她，也不能要孩子，我已經有過小孩子了，我告訴過她，我當父親已經太老了。」他們兩個人的關係正是舊式的交換關係，女人以陪伴與持家的能力，交換男人的金錢與地位。不少現代的女性有了自己的事業，所以就造成了另一種形態的交換關係，也就是以經濟平等與打破傳統的兩性角色為基礎的關係。但是這種基礎也代表兩個人都必須有成功的事業，最好兩人的金錢也相當。此外，這類伴侶也都有相當程度的獨立與個人的興趣、交友等。他們並不需要過多的親近時間。但是這種關係能令人滿足嗎？如果關係中的女性失去工作，或男人有了外遇，那麼他們共有的觀點是否就消失了？如果其中一人想要生小孩，他們更是無法調適。他們彼此對自己的家庭付出的時間都不多。我發現他們這類的關係通常都不能長久。雖然每個人的兩性關係各有其特殊的條件，但交換關係大都有一些共同的特點。也許，你的關係中也存有這幾個特點。對你而言，個人的自由比兩人的組合重要。並非你不想要建立關係。你也想，但是你認為伴侶兩人追求個人的興趣發展、個人的才能是更重要的。當你認為自己戀愛了，就表示你已找到一個可以提升你的人生、卻不會幹預你的人。宮超愛夏蓉，他真的想跟她住在一起。她漂亮，而且又是個好廣告設計師，但是她要他從北京搬到上海去。對他而言，這種犧牲太大，此舉會耽誤他的事業。以另一個角度來說，夏蓉在上海剛站穩腳跟，她認為他轉業比她轉業輕鬆。但宮超不接受她的看法，如果她不儘快改變想法的話，他寧可要放棄這一段關係了。你們的平等基礎在於你們兩人的經濟能力事業對你而言很重要，如果對方沒有相同的理念，你的感覺就無法滿足。你不會被作白日夢的人或一事無成的人所吸引，也不會迷上那些需要別人照顧的人，同時你也不會去追求富有的人。當然，你也不希望受人照顧。事實上，認識你的人會說，你的問題在於你拒絕受人照顧，即使是一會兒也不行。你希望被尊重、被欣賞，你不希望虧欠任何人。你追求的是什麼？是一個朋友，一個經濟上的合伙人與平等的伴侶。這代表你們兩人都有各自付賬的能力。吳晴與羅傑才交往幾個月。他是一個成功的商人，而她則是一家企業的顧問。無奈，最近時運不濟，她的手上沒什麼新個案。「羅傑一直對我說不要擔心錢的問題，」她說「而且我也為他介紹了不少客戶，所以他越來越富，但是我並不覺得這些錢是我們的。我一直擔心自己的情況，等到我手上連一個客人都沒有時，我就開始恐慌了。那種感覺就像如果我趕不上他，他就會離開我似的。」「每當開他的車時，感覺就是開他的車，而不是我們的車。所以即使我駕駛這輛黑色的奧迪，我也無法坦然。那種感覺就是思想上的障礙，在理智上我可以接受，但在情感上我就無法接受。我知道這跟安全有關，也知道這是對獨立的恐懼，但我就是會害怕。」「然後，即使是瑣碎的小事也吵：什麼東西是誰付的錢，誰又該付電話費了。我會計較這些。我見過很多女人，她們可以很坦然的用男人的錢，而且可以心安理得，但我辦不到。我自問我這類的關係到底有什麼問題？我想問題就出在：你永遠不能真正的覺得很安全。」現代交換關係中最重要的一點是：沒有一方願意多付出一點。即使是一樁交易，也不可能比得上這種冰冷、斤斤計較的自我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