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告辭

「顧先生認識石觀音？」

顧閑道：「談不上認識，只是曾有過一面之緣。」

李尋歡眉頭一蹙，追問道：「什麼時候？」

顧閑答：「約莫是春天的時候，在江南，百花樓。」

李尋歡沉思道：「據我所知，她已經很多年不曾涉足中原武林了，石觀音沉寂了這麼多年，為什麼忽然去了江南？她是否說過什麼話？」

顧閑的臉色也凝重起來，他放在桌上的雙手無意識的交握，想起了那一夜的石觀音。

銀白的月光下，一襲白衣的女人戴著薄薄的面紗，露出一雙明亮而溫柔的眼睛。月光柔和，她的人卻比月光更加柔和，她的眼睛也很動人，她的聲音卻比她的眼睛更加動人。

她說——

「叨擾先生，賤妾來此拜會武林第一美人。」

顧閑用一種異常冷靜的口吻慢條斯理的說出了這句話。

「……嗤。」

李尋歡綳不住的笑了。

顧閑挑了挑眉，還是保持著自己的語調，將那一晚他與石觀音的對話向李尋歡細細複述了一遍。他的聲音溫和而平靜，好似山間潺潺流過的溪水，令人不由自主的安靜下來，側耳傾聽。

李尋歡斂起笑容，態度端正的聽他講完，眼睛忽的一亮。

「葉淑貞？」

顧閑想了想，肯定道：「是這個名字，我應該沒有記錯。」

石觀音的確說過這樣的話。

——林仙兒的確是個很美的女人，看著她，賤妾就好像看見了當年的葉淑貞。

李尋歡眼中彷彿有精芒閃爍，他問顧閑：「那你知不知道葉淑貞是誰？」

顧閑搖頭。

李尋歡道：「你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只因她並不是什麼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她只是一個深閨婦人，江湖人知道她的丈夫，知道她的義子，卻不一定知道她的名字。」

顧閑好奇道：「她究竟是誰？」

李尋歡一字一句道：「丐幫任老幫主的妻子，名字就叫葉淑貞。」

顧閑一愣。

「她似乎已經跳崖自盡了？」

李尋歡用一種帶著笑意的眼神注視他，顧閑與他對視了片刻，忽然明白了。

不錯……事情怎麼會那樣巧？

石觀音來到中原，難道真的只是為了看一個武林第一美人的林仙兒么？林仙兒固然貌美，但石觀音還有一身絕世武功，其勢力在西域亦是聲勢不小，又怎麼會為了區區一個林仙兒親臨中原？

必是有什麼更要緊的事情發生或即將發生，她想見一見林仙兒根本就只是順帶而為罷了。

而這件大事……會不會與海上浮屍有關？

無數猜測在腦海中飛速閃過，顧閑理了理思緒，出聲詢問道：「那李先生有什麼看法？」

李尋歡道：「據顧先生所說，石觀音曾親口提起過葉淑貞三個字，還將葉淑貞的美貌與林仙兒比較，是不是？」

顧閑點頭道：「是。」

「這便說明兩件事。一是石觀音與葉淑貞是舊識，二是葉淑貞很美，至少在石觀音眼裡，她很美。依石觀音厭惡旁人比自己更加貌美的性子，她們之間還極有可能是有舊怨。而石觀音出現在中原后不久葉淑貞便死了，這真的只是一場巧合么？」

顧閑聞弦知雅意：「你認為是石觀音導致了任夫人的死，或者……事實還要再糟糕一些。」

他神色沉重道：「或許連任老幫主的死也是石觀音一手促成的。」

李尋歡點頭道：「發了急病忽然去了，這種解釋本身就很蒼白。或許我們可以想一想——仁慈死了，對石觀音有什麼好處？」

顧閑淡淡道：「我想不出來。只是上一任幫主死了，刨去感情不講，獲利最大的一定是下一任的幫主。」

李尋歡道：「喬幫主？」

顧閑凝視著李尋歡，緩緩道：「你曾經告訴我，所有人都認為丐幫的下一任幫主會是南宮靈，直到任老幫主真的死了，他們才知道任老幫主屬意的繼承者其實是喬大俠。」

李尋歡笑了：「不錯。陸小鳳覺得南宮靈有嫌疑，現在我們也覺得南宮靈有，假如我們的猜測都是對的，那剩下的問題便是——南宮靈和石觀音之間又有什麼關係？」

顧閑思索道：「他們之間或許是有某種交易，比如南宮靈成為幫主后，石觀音也可以從中獲利，所以，那位與石觀音有幾分相似的無花大師亦有可能是站在南宮靈那邊的人。」

李尋歡的目光中似是有悲憫流動，他輕嘆一聲：「但願這一切都只是誤會一場。畢竟南宮靈是任老幫主的義子，兩個人的感情據說一直都很不錯。況且，若他自己也認為下一任幫主會是自己，那就更沒有必要動手殺害自己的義父了……除非有什麼理由，令他不得不儘快成為丐幫的幫主。」

他定了定神，道：「此事還需知會香帥和陸兄一聲。」

他們談話時的聲音壓的很低，茶鋪里也算熱熱鬧鬧，更有一桌人還在高聲談論丐幫的新幫主，他們的對話並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顧閑提醒李尋歡：「可我們找不到他們。」

楚留香與陸小鳳不告而別，顯然是不希望別人知道他們的行蹤的。

李尋歡道：「我們找不到，蘇蓉蓉姑娘卻可以找到。」

顧閑思索了片刻，還是搖了搖頭：「還是盡量不要聯繫他們的好，雖不知道他們是去做了什麼，但萬一壞了他們的計劃，事情反倒不美了。」

李尋歡聽了也覺得顧閑的顧慮有幾分道理，於是微微一笑，道：「也是，那麼我們這便去拜會喬幫主吧，希望不要碰上南宮兄才好。」

顧閑嘆息道：「生病的人本是不該操這麼多心的。」

李尋歡朗聲笑道：「這是我的老毛病了。」

顧閑正色道：「李先生，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李尋歡莞爾一笑，渾不在意道：「顧先生過獎了。」

「這可不是稱讚。」顧閑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認真：「聰慧也就罷了，情深可不是一件好事。」

他一笑，溫文爾雅：「情深夭壽。」

…………

……

喬峰並不難找，丐幫前些日子才擺了一場夜宴，只要稍稍打聽，就很容易打聽到他們的蹤跡。守門的丐幫弟子恰好就是那一天跟著喬峰看過五具屍體的人之一，見了顧閑和李尋歡，二話不說便領著他們進去了。

李尋歡委婉的向他詢問了南宮靈的動向，得到的答案是今日一大早南宮靈便出門去了，或許要下午才能回來。

顧閑與李尋歡默契的對視了一眼。

他們被引進會客的大堂后不久，喬峰就來了。

上一次見面時，喬峰乘船而來，他們借著月光看到喬峰，心下便都覺得此人正氣凌然，不像是偷雞摸狗的鼠輩，今日再見，果然是濃眉大眼，英氣勃勃，一身的氣勢凌然，不怒自威。

三人互相客套一番后，喬峰摒退了左右。

「李兄，顧兄，可是事情有了新的線索？」

李尋歡立刻道：「有，只是有幾件事，我們還需要喬幫主幫忙解惑。」

喬峰嚴肅道：「李兄儘管發問，喬某必定知無不言。」

「任幫主究竟是怎麼死的？江湖上傳任幫主是得了急病，這究竟是不是真的？」

喬峰道：「我並沒有見到任幫主的遺體，只因我當時並不在幫中，是南宮靈第一時間收到消息，主持了一應事務，我聞訊趕來時任幫主的屍體已經被火化了。不過當時任幫主沾過的食物和器具全都留了下來，我們後來一一檢驗過，日常飲食中並無下毒的跡象。」

顧閑又問：「那任夫人又是怎麼死的？」

「夫人留了一封遺書，說是舍不下任幫主，便抱著任幫主的骨灰跳崖自盡，第二天清晨，送飯的侍女發現了夫人的遺書，我們當晚便在崖下找到了她的屍體。」

顧閑挑眉：「也就是說，沒有人親眼看見任夫人寫下遺書，也沒人看見她是怎樣跳下去的？」

「不錯。」

「那喬幫主覺得南宮靈如何？」

喬峰一頓，看向他們的眼神多了幾分深思：「他對於任幫主和夫人的死十分哀痛，幾度暈厥過去，是一個有情有義的漢子。二位……可是認為任幫主的死與南宮靈有關？」

顧閑搖搖頭，有些抱歉的道：「此事也僅僅只是我們的猜測，現在不好妄下定論。喬幫主可否再幫我們一個忙？」

「請說。」

「楚香帥和陸大俠正在悄悄調查此事，我們也不知道他們如今去了哪裡，只是若喬幫主遇上了他們，就請告訴他們兩件事。一是石觀音曾經來到中原，且很可能與任夫人有些舊怨，二是無花大師……無花大師的相貌頗有幾分石觀音的影子。」

他跟李尋歡能想出來的事情，楚留香和陸小鳳也必定能想得到，既然大家都是聰明人，有些話也不用說的太明白。

他的最後一句話壓的極低，喬峰的神色在這句低語中變得十分凝重，他既驚訝於顧閑說出的話，也驚訝於顧閑和李尋歡所表現出來的信任，他思考半晌，最終還是堅定而謹慎的點了點頭。

「好，喬某到時必定將話轉達給楚香帥與陸大俠。」

他果然是個粗中有細的人，想來喬峰對丐幫近日遇上的一串事情也有著自己的見解和思量，此人豪爽卻不粗魯、果敢卻不莽撞、幹練卻不世故，果真跟江湖上盛傳的一樣出色。

顧閑與他說了一會兒話，便已經明白了任慈選擇喬峰做幫主的原因，南宮靈固然是好，喬峰這樣的好漢卻更加難得。

又一會兒，二人便向喬峰告辭離開，喬峰親自送他們出了門，幾人在無數丐幫弟子的視線下寒暄告別，絕口不提方才在堂中發生的談話。

如此，顧閑自覺已為這件事盡了力，剩下的也沒有他一個大夫能幫上忙的事情了。

他跟李尋歡告了別，終於踏上了回江南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