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海上浮屍
何為江湖？
人即是江湖，恩怨即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必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就必定就是江湖。
這一陣子，江湖上發生了許多事情。
先是峨嵋派的掌門獨孤一鶴在與萬梅山莊西門吹雪的決戰中死去，后又是丐幫幫主任慈暴斃，其夫人葉淑貞隨後便抱著亡夫的骨灰跳崖自盡，喬峰繼任丐幫幫主之位。
陽光燦爛，海水湛藍，海鷗輕巧地自天空滑過，不知不覺間，已是生機勃勃的夏天。
這是一艘船，潔白的帆，狹長的船身，堅實而光潤的木質，甲板上，一男一女相對而坐，正相談甚歡。
陸小鳳的紅色披風向來不離身，宋甜兒一向喜愛鵝黃色的衣裳，寬鬆舒適，還梳了兩條長長的辮子蕩來蕩去，顯得她更加嬌俏可愛。
這兩個人，無疑也給這美好的夏天增添了兩抹鮮艷的色彩。
「那後來呢？」宋甜兒急急追問道：「那小姑娘後來怎麼樣了？」
陸小鳳道：「上官雪兒自己回來了，她早已無處可去，我們商議了許久，最後將他送到了朱亭家裡，讓她做了朱亭的養女。」
宋甜兒道：「咦？朱亭？我好像知道朱亭，我曾經聽李紅袖講過他，原來朱亭也是你的朋友，陸大哥，他是不是真的跟傳聞中的一樣厲害？」
陸小鳳笑道：「當然，只要他願意，他甚至可以做出一把會咬人的椅子！」
他們今天早上才剛剛認識，卻很快就做了一對酒友，在甲板上舒服的吹著海風講著故事。
顧閑慢吞吞地走上甲板，好笑道：「都講了一個多時辰了，你們怎麼還沒有講完？」
陸小鳳喝了口酒，愜意道：「正要講完了，我們正說到上官雪兒那個小騙子。」
宋甜兒高興道：「顧先生，你也來坐呀。」
她熱絡的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嘟著嘴道：「咱們船上明明多了兩個客人，氣氛卻比往常還要冷清……真是的，某些人真是太不會招待客人了。」
顧閑順著坐下來，笑著道：「還不是楚先生與李先生將船上的酒都喝光了，客人一來，他們就不得不去買酒。」
他又問：「我見船上並無阿飛的身影，不知他去了何處？」
宋甜兒眨眨眼睛：「原來你不知道呀，他前陣子就出去闖蕩江湖了，最近江湖上多了一個年輕劍客，人們都叫他『快劍阿飛』，我們猜測，這大約就是我們認識的阿飛啦。」
陸小鳳恍然大悟道：「原來是他。」
顧閑對江湖事沒有陸小鳳來的敏銳，也鮮少刻意去打聽某個人的消息，如今聽了宋甜兒的話，才知阿飛如今也是個有名氣的劍客了。
「那真是可惜了，我還挺喜歡那小子的。」陸小鳳誇張的伸了個懶腰：「買酒的怎麼還不回來？這一壺酒都已經要喝完了。」
顧閑忍俊不禁道：「我們把船上的最後一壺酒都讓給你了，你怎麼還不知足？」
宋甜兒拍手道：「我知道了，他一定是在嫌棄我喝了他的半壺酒。」
陸小鳳無奈的舉起手：「姑奶奶，我哪兒敢嫌棄你？」
宋甜兒被他逗的噗嗤一聲笑了。
陸小鳳一向很討女人喜歡。其實無論是女人還是朋友，都能迅速與陸小鳳親近起來，在這一點上，顧閑甚至覺得陸小鳳比楚留香更勝一籌。
要說為什麼，大約是因為楚留香是個君子，而陸小鳳則更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吧。
忽然，李紅袖從船艙里探出半邊身子，輕聲斥道：「好你個妮子，竟是躲到這裡偷清閑了。」
宋甜兒朝她吐了吐舌頭，「我跟他們說說話怎麼啦？難道是我們的李紅袖姑娘吃醋啦？」
李紅袖嗔了她一眼，「我吃什麼醋了？小妮子可莫要血口噴人。」
宋甜兒嘻嘻笑道：「那你找我有什麼事？」
李紅袖道：「楚大哥難得帶了朋友過來，你還不趕緊顯擺顯擺你的廚藝，給咱們楚大哥長長臉？」
宋甜兒眼睛咕嚕一轉，立刻跳了起來：「好吧，那你一會兒可別忘了告訴他，叫他好好謝謝我！」
她對顧閑和陸小鳳道：「你們慢慢聊，我先去做飯啦。」
顧閑笑著點點頭，陸小鳳也沖她擺了擺手。他們目送宋甜兒像只投懷送抱的燕子一樣往李紅袖身上撲了個正著，差點把身量纖纖的李紅袖撲倒在地。
陸小鳳朗聲大笑起來。
他們都覺得輕鬆愜意，也難怪楚留香會把這艘船當做自己的家了。
「楚兄倒是很會享受齊人之福。」陸小鳳感慨著，見顧閑不接他的話茬，便用胳膊捅了捅他：「難得沒有帶上小晴朗，你其實可以更輕鬆自在一些。」
顧閑遲疑了一下，挑眉道：「我以為我已經十分輕鬆自在了。」
陸小鳳神秘一笑，「還不夠！」
顧閑彷彿明白了什麼。
「陸兄的意思是——」
陸小鳳道：「連花滿樓都跟我一起去逛過青樓，我還從來沒跟顧大夫一起喝過花酒呢。」
顧閑聞言苦笑著搖了搖頭。
「在下怕是沒有這個福氣。」
他上次就信了原隨雲的邪去了一趟極樂樓，結果遇上了一個宮九，之後便深覺自己不大適合出入這種場所，還是安安心心在家養孩子的好。
陸小鳳不以為意道：「要是連你都沒有這個福氣，這世上有福消受美人恩的男人可就沒有了。」
顧閑知道陸小鳳其實也只是開開玩笑而已，卻還是一本正經的接話道：「陸兄自謙了，就算我們真的一道去了，想來還是陸兄更受歡迎些。」
「蘿蔔白菜各有所愛，顧兄怎知誰更吃香？」
顧閑謙虛道：「誰不知道四條眉毛的陸小鳳紅顏知己遍天下，在下可不敢跟陸小鳳比桃花運。」
陸小鳳一拍大腿，似是下了決心要跟顧閑杠到底，他正要再說什麼，有一道笑意盈盈的聲音加入進來：「我拎著酒火急火燎的趕回來，卻沒想到你們在這裡忙著互相吹捧，怕是連酒都不想喝了吧。」
陸小鳳一抬頭，不出意外的看見了楚留香和李尋歡，他們身邊還多了一個男子，長身玉立，一襲青袍。
顧閑覺得這人有些眼熟。
那青衫男子跨前一步：「在下南宮靈。」
陸小鳳笑道：「丐幫的南宮靈，久仰久仰，我是陸小鳳，咱們以前似乎見過？」
南宮靈點頭笑道：「四條眉毛的陸小鳳陸大俠，上一次匆匆一見，也未曾來得及坐下來好好喝一杯。」
南宮靈的目光隨後便轉向了顧閑，顧閑起身道：「在下顧閑。」
南宮靈忽然狡黠一笑，「可是閑人的閑？」
顧閑一愣，道：「這倒是奇了，還從未有人聽見我的名字便知我是閑人的閑字。」
南宮靈道：「我們丐幫弟子的情報向來是江湖上最快的，連很多細枝末節的小事我都不得不如數家珍，何況我們在興雲庄也算有過一面之緣。」
顧閑慢慢的點了點頭。
他總覺得南宮靈看他的第一眼有些異樣，且絕不是他的錯覺。他不動聲色的笑道：「還有客人要來，楚先生怎麼也不提前與我們說一聲。」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無辜道：「他可不是我請來的，是自己跑過來的，剛好在回來的路上遇上罷了。」
他又看向南宮靈：「俗話說來的早不如來的巧，平時也不見你記得來看看我，偏偏在最熱鬧的今天過來串門。」
南宮靈嘆了口氣：「其實今日也只是臨時起意罷了。」
他望向遙遠的大海，伸手指了指。
「今晚那裡有一場酒宴，丐幫的四大護法，四大長老，以及新任的喬幫主都在……我本該也在場的，只是——」
他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有些黯然傷神。
楚留香瞭然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任幫主一向身體康健，卻不想忽然發了急病去了，我知道你心裡難受，他畢竟是你的義父。」
南宮靈苦笑道：「江湖中人，哪個沒有經歷過生離死別？只是夫人卻只是個不通武藝的女子而已……她不該隨著我義父一起去了的。」
顧閑寬慰道：「任夫人對任幫主情深義重，那樣做雖是傷了親人的心，可對她而言或許反而是一種解脫。」
南宮靈點了點頭：「你說得對，他們……他們的感情一向很好，好的羨煞旁人。罷了，不提了，不提了，我今日是來跟你們喝酒的，咱們不說這種事！」
李尋歡微微一笑：「我聽說甜兒姑娘正打算大顯身手，看來咱們今晚是有福了。」
李尋歡說他們有福，那他們必然是有福的。
宋甜兒果然不負眾望，她最終端出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個個色香味俱全，見了便食指大動，叫人讚嘆不已。幾個男人很給面子的一人稱讚了好幾句，還不忘在宋甜兒面前狠狠誇了楚留香一頓，說他如何如何有福氣，直把楚留香誇上了天，一遍一遍的摸著自己的鼻子苦笑不已，宋甜兒便趾高氣昂的看了楚留香一眼，十分得意的走了。
李紅袖和蘇蓉蓉卻在船艙里笑得肚子都痛了。
酒過三巡，幾個人喝的正在興頭上，陸小鳳還高興的唱起了歌，其他人則紛紛捂住耳朵，笑著罵了他幾句。
難聽，實在是難聽。
陸小鳳的歌簡直是他們這輩子聽過的歌聲里最難聽的了。
月上中天，柔和的月光靜靜地灑在甲板上。
顧閑酒量不錯，到了現在也只是微醺而已，他笑著看這幾個江湖上大有名氣的男人們互相懟個沒完，臉上笑容淺淺，頗有些歲月靜好的味道在。或許是因為如此，楚留香他們倒也沒有過來鬧他，他倚著欄杆坐著，忽然感到有什麼東西順著海水飄了過來——
顧閑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霍然起身，把周圍的幾個人嚇了一大跳。
李尋歡最先反應過來：「顧先生，你……」
他的臉色也變了，因為他也看見了順著海水漂流過來的東西。
那是——一具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