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路邊的野花
「媽，我……」
話還沒說完，老舊的防盜門便「哐當」一聲，乾脆利索地關上了。
謝四平反射性後退一步，隨即嘆了口氣，轉身下樓。
這棟樓叫惠明小區，一共六層，謝四平家住五樓。
說是小區，其實也只就有一棟樓梯房，外加一圈破舊的院牆。
如今還住在這兒的，都是些生活不怎麼寬裕的工薪家庭。
不過好在大家都相識多年，鄰里關係處得還算愉快。
住在三樓的劉大媽，抱着二胎兒子上樓的時候，正好遇到從五樓下來的謝四平。
「小四，出去呀？」
「嗯。」謝四平低着頭錯身而過，眼皮都沒抬。
劉大媽笑容一僵，扭頭上樓。
「哼！成天板個死人臉……除非有女人眼瞎，否則就一輩子打光棍吧……」
…………
八月的寶桂市很熱，特別此時正值下午三點一刻，更是一天中最熱的時間。
被親媽在這個時間趕出家門，謝四平卻生不出半絲怨念。
他已經兩個多月沒出門了，媽媽也是怕他宅壞了，才趕他出來，還交代，「不到飯點不準回家」。
可謝四平前幾年在帝都，本市沒什麼熟悉的朋友，他又能去哪兒呢？
站在樓梯口的陰涼處，謝四平沉思片刻，然後頂着烈日，大步流星向小區外走去。
惠明小區門前停放着一些共享單車，東一輛，西一輛，擺放得十分雜亂，而且三成被損壞過。
謝四平環顧一圈，選擇了一輛停放在陰涼處的完整小綠，拿出兩個月前購買的二手手機掃碼。
可惜這台二手手機的攝像頭時靈時不靈，試了兩次，始終不能識別二維碼。
就在這時，手機突然一陣震動，屏幕上顯示著一個尾數為四個8的手機號碼。
謝四平猶豫片刻，按下了接通鍵。
「喂。」
「謝四平，你怎麼換了電話號碼也不告訴我，還當不當我是朋友啊？」
電話那頭是一位年輕男子的聲音，言語帶着幾分埋怨。
「如果不是我找人查到你的電話號碼，你是不是打算以後都不跟我聯繫了？」
謝四平沉默，沒有說話。
「不就是一個女人嗎？難道你打算一輩子不回帝都？一輩子都這樣頹廢下去？……」
謝四平深邃的黑眸閃過一絲異樣情緒，但很快又沉寂下去。
片刻后，電話那頭的年輕男子嘆了口氣。
「好吧，我不逼你……總之，你要記得，我永遠是你的後盾。」
「謝謝……」
「…………」
掛掉電話后，謝四平沉默了許久……
突然，身後傳來「哐當」一聲。
他反射性轉頭。
就見兩個小孩兒，正拿磚塊砸單車的鎖頭。
兩個小孩兒一胖一瘦，看起來十歲上下，瘦子扶著車，胖子拿磚塊「哐當哐當」砸，沒幾下就聽「咔」一聲，單車的鎖應聲而開。
瘦子正一臉得色要說什麼，眼風卻突然掃到謝四平。
謝四平與他對視一眼，便淡淡收回目光，低頭繼續掃碼。
瘦子卻覺得心裏涼嗖嗖，渾身不自在了起來。
胖子發覺同伴的不對勁，心裏咯噔一下，心想難道今天走霉運，放暑假也能遇到老師？
掙扎良久，提着小心肝轉頭一看，瞬間鬆了一口氣。
「嚇死寶寶了！」
緊接着胖子不知發現什麼，眼神突然一亮……
謝四平略有所覺，抬頭。
就見小胖子一手拽著瘦子，一手拿着磚塊，牛氣轟轟朝他走來……
…………
「四哥，要不要我幫忙？」
小胖子仰著頭，滿臉殷勤，磚塊都伸到了小綠鎖頭。
謝四平微怔，這畫風不對呀，他還以為……
就在這晃神的功夫，謝四平手裏的手機突然發出「叮」一聲，掃碼成功。
謝四平回過神，推著小綠轉身就走，完全無視某人。
小胖子的眼神漸漸黯淡。
就在這時，已經走出四五米遠的謝四平突然回頭，面露疑惑問：「你認識我？」
小胖子眼神一亮，屁顛顛上前。
「四哥，我是浩浩。」
難怪四哥這麼冷淡呢，原來是沒認出他來。
也是，他變化太大了，除了親爹親媽，許久未見的人，一眼認不出也正常。
謝四平眨了眨眼睛，眼前的小胖子，漸漸和記憶中瘦巴巴的鄰居弟弟重合。
記起來了。
這小子住在4樓，在他去帝都之前，總愛粘着他。
「原來是浩浩呀！」謝四平平靜點頭，然後……沒了下文，半點敘舊的意思都沒有。
可小孩看不懂大人的臉色。
「四哥，你記起來了！」浩浩滿臉興奮，激動地說，「我還能像以前一樣，上你家找你玩嗎？」
雖然爸媽說四哥是個沒良心的廢物，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才想起回家。
他也大概明白「沒良心」「廢物」是什麼意思，但他一點也不介意，還是像從前一樣超級喜歡四哥。
可惜謝四平瞟他一眼，淡淡說：「不行！」便扭頭騎上小綠，再也沒有回頭。
浩浩看着漸漸變成一個小黑點的謝四平，心情十分低落，心想四哥一定和晶晶一樣，嫌棄他變成了一個胖子。
這時，瘦子安慰說：「別難過，這人怪怪的，像冰疙瘩，不去他家才好呢。」
浩浩一聽，不幹了，瞪着眼睛罵道：「你才怪呢，你全家都怪……我四哥那叫酷，知道酷是什麼意思嗎？不懂別瞎bb……」
瘦子氣得要命，心想這死胖子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他剛才看得清楚，謝四平的眼神就像地底的冰窖，又黑又冷，不含一絲溫度，根本和「酷」是兩種概念。
如果硬要說成是「酷」，那也是酷的「祖宗」。
不然，剛才一個眼神，他怎麼就認慫了呢？
平時砸車，看見的大人多了去了，他哪有怕過誰呀？
…………
寶桂江邊的沿江大道，沿着江種著連綿不絕的桂花樹。
一到八月，天氣雖炎熱，但江邊微風徐徐，偶有樹陰，桂花更是爭相開放，香氣怡人，來散步，或者騎行的市民倒是不少。
謝四平停好小綠，沿着大道步行，欣賞著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或白、或金……的桂花兒。
這是寶桂市特有的景色，「桂鄉」並非浪得虛名。
突然，一片野生的蒲公英映入眼帘，它們突兀地生長在平整的草坪里。
謝四平從小就喜歡蒲公英，可如今在城市裏卻很難見到。
他有些驚訝園丁居然沒有修剪掉這些蒲公英，不由彎腰摘一朵，輕輕一吹。
蒲公英的種子就像棉絮，像小傘，隨風飄散。
除了某一顆……
已經走遠的謝四平並沒有發現，某顆詭異的種子一直跟在他身後，忽遠忽近，忽隱忽現，似乎在遲疑着什麼。
直到十分鐘后，謝四平扶起一位摔倒的老人，種子才下定決心般，毫不猶豫地衝進了他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