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世佳談

後世佳談

蜜糕,女,不足一歲,性好哭,本質甜,畏爹。

陸麒陽想過無數種見到女兒的方式,大多是溫馨美好、令人動容的。可千想萬想,都不曾想到女兒會在見到他的一瞬間就哇哇大哭起來。

沈蘭池也懵了一下。

她看着懷中大哭不止的女孩,也不管她是否聽得懂,連忙哄道:「這可是你父王呀,莫哭。要是現在就哭了,日後的日子可怎麼辦吶?」

陸麒陽:……

他怎麼覺得沈蘭池的意思是,他陸麒陽是個大魔王,陸冠容可得爭氣點,不能現在就掉下眼淚來,要爭一份面子。

沈蘭池哄了一會兒女兒,便抬起頭來,望向人群之中的夫君。

她本有千言萬語想說,可每每視線一移到他的滿面果汁上,就忍不住要噗嗤笑出聲來,只能連忙背過身去,艱難道:「快,來,來人……接王爺……回、哈哈……回府中……擦……哈哈……」

陸麒陽面無表情。

鑒定了,是親老婆。

還是那個熟悉的味,是從小嫌棄到到大的蘭蘭。

陸麒陽與身邊副將說道一聲,令他們先行入宮稟報,自己則上了鎮南王府的馬車,與沈蘭池一道回了家。

這大半年來,鎮南王府皆由沈蘭池一人操持着,里裏外外也被她主持着翻新了一遍。陸麒陽一跨入府中,便看到一片牆粉瓦黛,儘是嶄新模樣。

她將陸冠容交予嬤嬤,親自洗了巾帕,替陸麒陽擦去面上污漬。

她的手慢慢下落,待拭到他的面頰時,手腕卻被陸麒陽捉住了。

「怎麼?」她問。

「……抱歉。」他說的第一句話,竟是句道歉之語,「你生產這樣重要的時候,我卻不在你的身旁。」

屋外有秋蟲殘存的鳴聲,窸窣未絕。

沈蘭池輕笑了一聲,道:「何必這樣說?你平安回來了,就是最大的好事。其他的,哪還計較這麼多呢?」

頓了頓,她揶揄道,「至於冠容第一個見到的男人,竟然是內科金手那跑腿煮葯的小徒弟這種事兒,我就不和你說了。」

陸麒陽:……

他被打擊了下,瞬間低落了下去,看樣子還有幾分委屈呢。

待收整完畢,嬤嬤把陸冠容抱上來,陸麒陽小心翼翼地接了過去,想要逗弄一番這可憐可愛的女娃。這一回,小冠容見到陸麒陽那張被擦乾淨的臉,非但沒有被嚇得哇哇大哭,反而還笑出了個鼻涕泡。

「哎喲。」嬤嬤上來拿帕子擦了擦鼻涕泡,道,「郡主這是喜歡極了王爺呢。」

陸麒陽半舉著小冠容,美滋滋地逗了一會兒,又冷不防轉過頭去,問沈蘭池道:「蘭蘭,你說的那『內科金手跑腿煮葯的小徒弟』姓甚名誰,家住在哪條巷?」

沈蘭池一個激靈,連忙道:「你別對人家下手!」

「我這不是看他有功,想要好好犒勞一番么?」陸麒陽露出虛假的微笑,道,「謝謝這小大夫,替本王盡了爹爹的責任。」

沈蘭池:……

感覺頭頂一綠。

歇了一會兒后,陸麒陽便與沈蘭池一道入宮去了。

經過大半年的重修,宮城已恢復了舊日的金雕玉砌、巍峨無端。坤儀宮前,日光如洗,白玉長階一片煜煜生輝,其上雕刻的龍紋栩栩如生、登雲踏霧。

「鎮南王、王妃到——」

聽聞陸麒陽前來,陸敬樺親自出殿來迎。這位年輕帝王卸下了從前的悠遊貴公子裝束,換上了一襲龍袍,清秀貴氣的臉上帶着幾分倉促之意。

「麒陽哥……」

他迎上來,陸麒陽卻恭身行禮,沉聲道:「臣見過陛下。」

陸敬樺有些手足無措,連忙道:「快快請起。」見陸麒陽一切安好,他便露出笑意,道,「鎮南王這次於國有功,我……朕,定會大加封賞。」

陸麒陽望一眼沈蘭池,對陸敬樺道:「封賞倒是不必了。只不過,臣有一件事想求陛下。」

「麒陽哥但說無妨。」陸敬樺道。

「如今山河已定,內外皆清,臣想辭去手中兵甲,與妻兒出京,共享天倫之樂。」陸麒陽道。

他這話來的突然,陸敬樺愣住了。

沈蘭池亦是愣了一會兒,繼而,她的面容上緩緩浮出笑意來。

她在陸麒陽出京前,與他約好了,要他歸來后便「只屬於她一人」。未料到,他會以這種方式踐行諾言。

這是要放下手中權勢,與她一起歸隱山河間了么?

他竟然當真願意?

陸敬樺有些急了,連忙道:「麒陽哥,你不必如此表忠心!我不是陸子響那樣多疑的人,不會因你手中有兵權,就對你妄加猜測。」

陸麒陽搖搖頭,道:「我並不是因此而辭官的。」

「那……那……」陸敬樺愈發急了,「這江山初定,我又無才無德,如何能掌握人心?麒陽哥還是留下來,做我的左膀右臂吧。」

「你招攬賢士,擁有了如吳修定那般的人才,又何愁無法掌控江山?」陸麒陽反問,「且我只是一介武夫,只擅行軍打仗,至多只能哄女子開心。你要我幫你治理朝廷,卻是比不上吳修定的一根腳趾頭的。」

陸敬樺被他噎回來了,一時無言。沒一會兒,他小聲道:「麒陽哥到底是因為什麼原因才要走的呢?」

「這個啊。」陸麒陽挑眉,語氣很坦然,「原因只有一個,我媳婦兒不讓我留在京城裏當將軍。」

我媳婦兒不讓我留在京城裏當將軍——

我媳婦不讓——

不讓——

陸敬樺張大了嘴,目瞪口呆。

「這……這等理由?」陸敬樺一副不相信的模樣。

沈蘭池上前,笑道:「陛下莫要不信,這還真是我的意思。我嫌他總是帶兵打仗,沒空陪伴我與冠容,這才要他老老實實解甲辭官,與我一道過平凡日子去。」

她說罷,露出輕快的笑意來,那容色宛如春日漸綻的枝頭花朵似的,叫人移不開眼睛去。

陸敬樺聽着,面上漸漸釋然。

他掃一眼面前二人,見陸麒陽與沈蘭池正互相看着彼此,似有千言萬語蘊在笑意中,心中頓時生出感慨來。

難怪沈蘭池最終挑上的男人,是麒陽哥,而非是那廢太子與二殿下。

世上願為她傾倒者無數,可願為她捨棄榮華權勢、隻身歸去的,便只有麒陽哥一人。

陸敬樺微嘆了口氣,道:「朕知道了。既鎮南王心意已決,那朕便准許鎮南王辭去大將軍之位;另賞封地五城、祿米千石。」頓了頓,他補道,「……可若是他日戰亂又起,朕召鎮南王前來,鎮南王不得違抗。」

陸麒陽無聲地笑了起來,一會兒,他恭恭敬敬道:「自是如此。」

「陛下。」

此時,幾人聽到一道女聲傳來。沈蘭池抬頭一看,原是沈苒。

她做女官打扮,面貌溫和,正遠遠望着沈蘭池。

「蘭池姐姐,我知道,你馬上就要離開京城了。」她走上前幾步,對沈蘭池道。

陸敬樺見她插話,竟也不去追究她的無禮,一副習慣了的模樣。

沈苒靠近了沈蘭池,清秀的面容上,露出一分憾色來:「我本以為蘭池姐姐還會留在京城,未料到卻是有緣無分了。」頓了頓,她又笑道,「不過,我也是不能強留姐姐的。」

沈蘭池點頭,道:「我知道你是個要強的,我走後,便幫不了你了,你要多多保重。」

沈苒微愕一下,繼而勾唇一笑,道:「蘭池姐姐,這天下欺我者甚多,我曾怨過許多人,可獨獨不曾怨過你,只對你心存謝意。……別無他話,這一路,還望蘭池姐姐多多珍重。」

***

鎮南王歸京之後,百姓皆翹首以待,等著看鎮南王會如何加官進爵、權勢滔天。

可等了數日,卻只等到鎮南王卸甲交兵、遠赴南地的消息。

據聞,陛下感懷鎮南王功高恩厚,特賜予鎮南王祿南五城,又將其封號改做一字,單作「南王」,以示擢升恩寵。單字封王,自大楚開國以來,歷朝歷代,僅有一例,足見陸麒陽恩寵之重。

鎮南王出京后未幾日,昔日的柳家之主柳愈便因體弱傷寒、夜夜咳血,終究於京外秋山病逝。故去之前,他強撐著寫下一首辭世詩。雖筆跡略顯潦草,卻依舊可見一番俊秀瘦骨——

白露成霜夜,濯遍泫竹叢;願照月色滿,卻覆濁池中。不覺天明至,朝化秋風中;此身非昨夜,鮫人可泣淚?

留下這篇辭世之詩后,他便撒手西去。

自此,世間少了個風骨翩翩的佳公子。

***

秋末,京城外,一架馬車在大道上行駛着。

到了茶棚處,馬車的主人便下來歇息。但見一名容貌艷麗的美婦人懷抱着一個女孩兒下了馬車,儀態矜貴端莊。她抬眼一掃,那張如桃李似的面孔就引來無數矚目。只不過,她似乎已是習慣了這樣的注視,分毫未有不適。

茶棚的主人家見了,料定這是位身份不凡的深閨婦人,立刻上前客套:「這位夫人要喝些什麼?京城方向來的客人,儘是些大人物!我可是有些眼力的。」

說話間,馬車的男主人也牽好了馬,走了過來。這男子做勁裝打扮,面龐俊秀,臉上帶着略顯一分輕快笑意,是極能討得女人歡心的長相。

「掌柜的想多了,我們不過是普通人家的夫妻罷了。」男子道。

說罷,他望了一眼女子,問:「對吧?夫人。」

女子聞言,笑道:「是。我們只不過是對普通人罷了。」

茶水上來了,透著裊裊熱煙,粗劣茶葉在茶水中翻覆起伏。京城外的山道上,一行飛鳥掠過天際。

***

南王麒陽,恭帝庶孫,母曰謝陸氏。陽年十三,得封為嗣王子,后領關北事,封左武衛將軍。寶嘉元年秋,昏王陸子響薨,詔曰:「河間王子樺承社稷,天下咸歸」。辛戊,河間王子即皇帝位,陽加封南王,遷居祿南。

天慶年間,立王妃沈氏;沈氏貌美,溫淑有加。寶嘉初年,得一女,以邑分之,使有列焉。寶嘉四年,外族亂起。南王兵赴北關,又立戰功,加封三城;寶嘉六年,得一子,請為嗣王子。

南王與沈氏恩愛甚深,為後世佳談。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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紈絝嬌寵(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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