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廣(4)

圓廣(4)

玉心兩年之後得了病。楊夫人說:「你玉心姨媽的苦,你們都不知道,偏偏她又是個用心太過的,怎麼能不生病?!一般的養一養也就好了,可她這病,怕是不大好呢。」玄溟就天天在玉心房裡侍候著。玄溟是那種酒逢知己千杯少的人,一般人面前,常常擺出小姐的款兒,可見了自己真心喜歡敬重的,就是做牛做馬也願意。玄溟一生中最服氣的就是這位神秘的姨媽,之所以說她神秘,是因為直到那時玄溟還完全不知道她的來歷:她從哪兒來?父母是誰?為何不嫁?為什麼總是心事重重的不快樂?玄溟自然想讓玉心快樂,使盡了所有的法子,一律無效。這天下午,掐算著玉心也該起了,就特意裝了兩色精緻點心送了去。卻見那紫色綉雲頭的帳幔,遮擋得嚴嚴的。問清了只有玄溟一個,玉心才命她進去。玄溟一走進帳幔就呆了:玉心一身縞素,正在裝一盞紫羅蘭色的燈,見了她,也不似平時親熱,只款款地說:「姑娘來了?快坐下,外面熱不熱?」又命丫頭應兒:「還不快給十七姑娘倒茶?」玄溟平時,並沒有別的嗜好,卻在品茶方面,最是挑剔,連茶具也一應是最精緻最講究的,玉心深知這個,故叫應兒端了自己平時用的白底青翡翠茶盅,沏了最好的碧羅春,但是當時玄溟卻顧不上喝茶了。玄溟的一雙眼睛,完全叫那盞美麗的燈捉了去。在9歲的玄溟眼裡,那盞燈不是人間的產物。那是上蒼奢豪的饋贈,那一片片精美的水晶,師法造化,渾然天成,在散落的時候,就象是秋風抖落了一地花雨,玄溟驚得說不出話來。玉心接下來說的話,更是讓玄溟目瞪口呆。玉心輕言曼語地說:「么姑娘,我這病不是一天兩天的了,怕是就要去了,心裡只是捨不得你。你當我是誰?我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從小象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頗識得幾個字。真想把我這一輩子寫成一本書,可現在已然是燈枯油盡,沒有指望了。今兒個,我就揀幾個好聽的故事,講給你聽聽。姑娘家,萬不可移了性情,不愛聽呢,就當是一陣風兒吹過去,愛聽呢,就只當是笑話聽聽。」玉心握了玄溟的手,問:「姑娘可曾聽說過長毛的事?」玄溟怔了,點了一下頭,從小就聽過母親講長毛,姊妹們若有誰不聽話,母親便一律拿長毛來嚇唬她,只知道長毛也叫太平軍,和朝廷一直打仗。旁的便一概不知了。玉心莞爾一笑,指著那盞燈說:「姑娘看這盞燈可說得過去?」玄溟說:「姨媽說哪裡話?我雖然年幼不知事,宮裡也去過幾回了,說出來真是罪過──就是聖上的宮燈,也不及它萬一,玄溟孤陋寡聞,實實的天上人間,難得這等珍寶!」玉心聽罷又是一笑:「這便是長毛宮裡的燈,我在長毛宮裡整整呆了3年,這是唯一的紀念了。我沒有後代,和姑娘有緣,只把你視同己出,現在有一事相托。」玄溟已是驚得只有點頭的份:「姨媽有什麼事儘管說。」玉心盯著玄溟看了半晌:「你把它交給西覃山金閣寺的法嚴大師,你替姨媽還了這個心愿,姨媽在陰間保佑你,一生逢凶化吉,遇難呈祥。」但是後來的歷史證明,玄溟違背了自己的諾言,她把那盞燈留了下來。她究竟是通過努力沒有找到法嚴大師,還是根本就沒有想去找,不得而知。她只是在每天的黃昏增加了一次穿燈的遊戲,那一個個嚴密的密碼數字編織成的程序,都是玉心姨媽在她的耳邊說的。她這一生坎坷頗多,連親生兒子也死於戰亂,不知是不是與她違背諾言有關,老年的玄溟反省到了這一點,因此把這一切通通告訴了外孫女,希望外孫女羽蛇能夠分擔自己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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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中國女性文學力作:徐小斌《羽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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