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席審判(2)

缺席審判(2)

秦府最老的傭人彭媽在一個黃昏小心翼翼地問玄溟:太太,怎麼小姐這幾日不見了?

玄溟一邊剔著牙縫裡的魚刺一邊悠悠地說:不該你問的你別問。彭媽壯著膽子說了一句:小姐就是有了錯,到底年輕,還是太太的親生骨肉……玄溟這才抬起眼皮:我要活活跪死這個賤人,誰求情我就打死誰。

彭媽大驚失色地找了小姐的貼身丫頭梅花。老爺已經是半個月沒有著家了。

據說是在城外買了房,包了兩個戲子。可諾大一個城市上哪裡去找?就是去老爺在任的隴海鐵路局吧,又怕挨老爺的罵,可這等人命關天的事若不通知老爺,到時也是個死。

可憐夾在老爺太太當中,好難做人。但梅花自有梅花的辦法。梅花是秦府第一個漂亮的丫頭。

做事麻利,嘴又乖巧,秦府上上下下都喜歡,只除了若木一人。梅花是秦府家生的丫頭,自小被玄溟差來服侍若木,雖比若木小几歲,卻懂規矩、識大體、美行止、善解人意。

若與若木比肩而行,竟分辨不出哪是丫頭哪是小姐。若木幾次想攆她走,竟找不出一點茬子來,便索性讓她在下房呆著做些針線,平時也不用她,只抓機會對母親說過:

「媽,梅花也大了,該嫁人了,我看弟弟房裡的梳兒憨憨的,倒實在些,弟弟現在外面讀書,也用不著她的,不如賞了給我罷。」玄溟聽了並不答話。

小姐對梅花的態度,梅花自然是明白的。但梅花清清亮亮的心裡早就有了人。

這個人,就是秦府的獨生子、若木的弟弟天成。天成如今在外面念書,按照老爺的意思,天成將來是要念鐵道管理的,子承父志天經地義。

天成從外表到內心都不象秦家的人,卻的的確確是秦鶴壽和玄溟嫡親的骨血。

天成的外貌按照線裝書里的描述真是儀錶堂堂美如冠玉。但天成的眉宇間總是鎖著一片憂鬱。

即或開顏一笑,也趕不走那片愁雲。若木和天成都是自小在父母的爭吵聲中長大的,反應和影響卻不甚相同。

若木早已對那種爭吵熟視無睹。即使是父親當著她的面對母親掄板凳,也休想讓她皺一下眉頭。

天成卻是真真切切地難過。天成4歲的時候就知道膝行著抱住父親的腿,求父親不要打母親。

小小的天成其實並不知道父親是只紙老虎,真正厲害的是母親。天成的母親玄溟今天看來真是婦女解放的先鋒。

玄溟的生命力和戰鬥力都是無予倫比的。她可以拍著梨花木的桌子罵上整整一天。

她的話字字珠璣句句千金擲地有聲每一句都是顛撲不破的真理。在這樣的話語籠罩下鶴壽忍無可忍,但鶴壽的語言能力有限,又占不著理,於是只好抄板凳掄煙槍雷聲大雨點小地發發威風,以求在兒女和傭人們面前保住自己的面子。

但這一切深深傷害了天成細膩溫厚的心。他親眼看見母親不在家的時候父親穿著西裝打著領結,面對著兩個女人坐在沙發上,心滿意足地為她們的清唱打著拍子。

小小的天成並不知道那其中的一個女人便是四大名旦之一程硯秋的師妹。

兩個女人都並不好看,起碼是遠遠不如玄溟。可她們的低眉巧笑暗送秋波對男人來講比真正的美麗更重要。

玄溟一輩子都不明白這點,所以她一輩子都在爭吵中度過。玄溟也有偶爾收斂的時候:天成一向學習很好,國學功底尤佳。

小學三年級時的一篇作文便被學校列為範文,但是當玄溟喜滋滋地顛著小腳走進校長辦公室的時候,她被校長、教導主任和教師憂鬱的眼神震懾住了。

那作文的題目對於她不啻是一聲霹靂——那題目叫做《破碎的家庭》。

在座的所有學校要人們在一致肯定天成的超越品格和過人天賦之後,突然沉默了。

良久,校長猶猶豫豫地試探著說:秦太太,恕我冒味,公子小小年紀,怎麼會寫這樣的文章?

當然,他的確寫得很好,可是……當天晚上玄溟落了淚。玄溟好象忽然想起除了秦鶴壽與女戲子的各種風流韻事之外,這世界上還有其它的事在不斷地發生。

她的一對兒女已經長大了。他們的眼睛已經學會看世界,他們的耳朵已經懂得大人的爭吵。

這是一件多麼危險、可怕又可悲的事啊!在夜間的黑暗裡,這麼多年玄溟第一次清理自己的思想。

玄溟突然發覺自已關心的事情已經十分遙遠。玄溟的確是一個大家族的么女。

她的父親曾經家財萬貫卻沒有娶小老婆。她的父母生了兄弟姊妹17人。

她是最小的,老17。17姑娘自小通算學、精家政,是理財的一把好手。

祖父原是兩湖有名的商界巨賈,到了父親這一代正是家道中興之時。父親在17個兒女中單單選中了老么。

么姑娘15歲便接過了那隻家傳的鐵算盤。在姐妹們都在房間里飛針走錢的時候,么姑娘把她的鐵算盤撥得滴溜溜響。

玄溟自小誰也不曾怕過,可是自從那一夜之後,她突然怕她的兒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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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中國女性文學力作:徐小斌《羽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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