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結與終結者(8)

終結與終結者(8)

亞丹和小桃的會見好象具有某種歷史性的意義。亞丹在見小桃之前刻意地修飾了一下,但是儘管如此,小桃心裡還是暗暗地吃了一驚。小桃原來想燭龍看上的人就是再差,也差不到哪去。但是亞丹從容貌到精神氣質,都那麼蒼老那麼衰敗,哪一點也不會是燭龍那種人喜歡的,真奇怪燭龍竟然能和這樣的女人生兒子!亞丹心裡的驚訝一點也不比小桃差:按照年齡,燭龍的太太安小桃比自己小不了幾歲,可是她多麼年輕啊!如果她做成少女的髮型和服飾,那就是活脫脫的一個少女!亞丹知道燭龍最喜歡這種少女型的女人,過去,他曾經那麼喜歡羽。但是眼前的小桃比起羽來,起碼要會打扮得多,小桃的形象是把艷麗和清純很好地結合在了一起,那幅樣子,是典型的男人們的夢中情人。亞丹甚至完全不恨她了,就在看到小桃那雙極亮的大眼睛的時候,亞丹多年的仇恨忽然冰釋了。她想,燭龍和這個女孩在一起的時候,一定很般配。安強的女兒的應變能力自然是一流的。小桃只是怔了幾秒鐘,就立即很殷勤地招待亞丹,親自為亞丹換上絲絨拖鞋,然後調上一杯加冰的雞尾酒。小桃用帶著磁性的性感聲音問:「沒把羊羊帶來嗎?」亞丹倒覺得不好意思了。為自己對人家明顯的不信任而不好意思。她吃吃哎哎地拿出照片:「先看看照片吧,他現在上五年級,功課多,過兩天你到我那兒,自然會看見他。」小桃並不介意地笑笑:「我知道,你們的日子艱難,燭龍也是惦記羊羊,讓我給他帶些錢來,不多,一千美金。按現在匯價,可以換九千人民幣?」亞丹感動地看著她從鱷魚皮包里拿出一個信封,嘴上說:「燭龍身體好嗎?」小桃怔了一下,急忙說:「比先前好多了。他的身體虧得利害,大補還不行,只能溫補,所以這次回來,還想帶些枸杞、桂圓、百合、黃芪什麼的。給他熬粥吃。」亞丹說:「這些東西我家裡都有,你就別買了。……你沒帶張燭龍的照片?我也好帶回去,讓羊羊認認他的爸爸……」亞丹說到這兒眼圈一紅,險些掉下淚來。小桃急忙拉了她的手:「真是的呢,我怎麼就忘了?該死該死!……不過也沒關係,這次等我回去,幫你辦個大學的邀請,你去了,你們不就能見面了嗎?羊羊長得這麼聰明,將來就到M國去上大學,還愁他們父子見不了面?今兒個既然見了,聊得又投緣,我們以後就是姐妹了,我又不想生孩子,兩家人就是一家人了,在M國買棟房子,住在一起,該有多美!」又親羊羊的照片:「多可愛的孩子,我要是有這麼個孩子,就是一輩子找不著男人,也認了!」亞丹覺著這話刺耳,就站起身來告辭,忍不住又問了一句:「難道燭龍就沒提我?」小桃的笑容僵了一下:「當然提了,他說……讓你注意身體,帶孩子……挺累人的……」「難道他就沒提我寫作的事兒?」「寫作?……哦,不,他沒提。」小桃不想再和眼前這個醜陋的女人周旋下去了,她索性閉嘴,帶著一種欣賞的態度看到一種蒼白慢慢地從亞丹的臉升到腦門兒。亞丹用汗濕的手捏緊了自己的包。那裡面裝著那本有著轟動效應的通俗愛情小說。她想起中央噴泉的那個晚上,那時她剛剛寫作不久,《奶油蛋糕》使她一舉成名,所有的人都認為她前途無量。噴泉的水花映照著她和燭龍年輕的臉。那時的月光如水。那時的月亮是她的月亮,月亮當時正在把天上的雪投給人間。月光被噴泉擊碎,碎成雪花一般的粉末,但是每一粒都帶著韻律,宛如琴弦上流淌著的寧靜,正是她和燭龍冉冉流動的鮮活的血液。那一天,亞丹帶著羊羊搬出了阿全的家。她用通俗小說掙來的錢在這座城市的北部租了一套兩居室的房子。從那一天起,亞丹想開始新的生活。亞丹每天上班之前,一定要到保齡球館作晨煉。亞丹的體重和保齡球一樣讓整個打了蠟的地板發出通通的響聲。球館的小姐們鄙夷地看著這個面容蒼老的胖女人一次次把保齡球打出球道。半個月之後的一個晚上,亞丹照例帶著學完琴的羊羊回家。亞丹欣喜地回憶著鋼琴教師的話:「孩子進步很大,小湯普森已經學完了,從下周起,講大湯普森、卡農和拜爾,別忘了準備好這些書。」事情是在亞丹拉著羊羊走過過街天橋的時候發生的,當時她忽然聽見警車由遠而近的鳴叫,有好些年了,她一聽見這樣的鳴叫就要發抖,她拉著羊羊加快了腳步,這時她看見在臨街的地方,中國銀行詠春分理處的那座大樓里,形隻影單地跑出來一個人,是個蒙面人,但是那體形姿態象個女人,亞丹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覺得手上握著的那隻熱乎乎的小手一下子竄了出去,亞丹看見自己的兒子羊羊呼叫著跑向那輛停在銀行門口的歐寶車,羊羊叫著:「抓壞蛋啊!……」羊羊的聲音在這個污染嚴重的夜晚格外單薄稚嫩,好象被一種什麼粘稠的東西牢牢籠罩著,沖不出去似的,亞丹的全部身心頓時成了一片空白。羊羊是在歐寶起動大約五十米處倒下的,亞丹還來得上前撲救,但是亞丹上前撲救的時候,來自警車的槍聲響了。歐寶車突然加速,風馳電掣般地飛馳而去。歐寶車在亞丹最後的記憶里象一隻突然起飛的大鳥,兩隻躍動的翅膀捲起塵土,呼嘯著穿過那個寂靜之夜。那些塵土迷住了她的眼睛。她只覺得槍彈是從她的背後射進去的,但是她看不清開槍的人。在那一瞬間她只是下意識地伸出手,向兒子的模糊的小身影使勁地伸過去。後來在檢查現場的時候警方人員覺得這個死去的胖女人的姿勢很奇怪,她是整個趴著倒下的,但是似乎全身都在夠一件什麼東西,那一條胳膊整個伸展開來,頭在努力地揚起,就是在那一刻僵硬的,如果不是肥胖,那麼那種姿勢倒是很漂亮的,很象是「夸父逐日」或者「精衛填海」。那一條新聞是這樣報道的:本報訊:(記者張香華)昨晚,位於本市詠春立交橋的中國銀行詠春分理處遭到劫匪搶劫。我公安人員迅速趕赴現場,但因劫匪甚為狡猾,未能將其抓獲歸案。昨晚二十一點四十五分,我公安機關接舉報電話,迅速趕赴中國銀行詠春分理處作案現場,劫匪已經跳入一輛紅色歐寶車逃逸。當時正有一婦女帶一名十一歲兒童行至過街天橋,歐寶車當場將兒童撞倒。婦女亦在隨後的槍戰中中彈身亡。母子身份尚待查明。兒童已被我公安機關當場送至醫院搶救,據院方透露,該兒童現在仍未脫離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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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中國女性文學力作:徐小斌《羽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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