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結與終結者(6)

終結與終結者(6)

亞丹現在的工作是文學編輯。亞丹坐在辦公室,在看一大堆稿子。主編準備編一套海外女作家叢書,讓亞丹當責任編輯。主編很希望亞丹在接受任務的時候有受寵若驚之感,但是主編很失望。亞丹邊看稿子邊在心裡罵著,什麼「淚盡時分」,什麼「魂斷日月潭」,……一大堆無病呻吟的詠嘆調。這些抱著巴兒狗寫作的女人,知道什麼是真正的痛苦和不幸?假如不是主編正處在心有餘力不足的男性更年期,誰會走眼走到這個份上,把這樣的爛稿子也約來?海外女作家中不是沒有好的,但是真正的好作家都心高氣傲,哪個肯與主編這樣的人打交道?就如當年的亞丹,出污泥而不染,絕不對任何達官顯貴泰斗名流就範,有些人輕車熟路的那一套,亞丹連半點也不會,豈止不會,亞丹也絕不願學,並且充滿鄙棄。當年心高氣傲的亞丹想,玩那一套有什麼用?最後我們還得在作品上見!當年的亞丹,單純到了以為批評家們真的會看她的作品。在她那間陳舊發銹的房間里,沒有桌椅,她就搬個小凳子放在床邊,趴在床沿上一個字一個字地寫出幾百萬字的作品,每一個字,都是從她的心裡流出來的,就象她的一個孩子。本來可以做母親英雄的亞丹做了爬格子的英雄,她的每一篇故事都精心架構充滿玄機,她痴心妄想著能與破譯者結為知已。但是沒有。她的每一篇心血之作發表后都如泥牛入海杳無音訊,再沒有八十年代的那種集中熱點轟動效應了,九十年代於純文學,是個寂寞之秋。「炒作」,成為九十年代的一個新名詞。肥胖難看怕見人的亞丹自然懼怕炒作,於是她的寫作生涯也就面臨著有史以來最大的危機。漸漸地,各刊物出版社不再象過去一樣約她的稿子了,她的收入一落千丈,顯然,亞丹還沒有盛開就要成為過氣作家被甩掉了。偶然地,她化名寫了一部愛情小說。完全是通俗小說的套路,是她寫作以來最最拙劣的作品,她寫完了,連看都不敢看,就交了,交給了書商,為的是掙一筆錢為羊羊買鋼琴。但是這部書為亞丹帶來了好運氣。出版社連印數次都搶購一空。接著是盜版書鋪天蓋地。亞丹掙的錢,竟相當於過去十數年寫作稿酬總和的五倍!讀者來信也湊熱鬧地裝了幾麻袋。亞丹這才幡然省悟:原來是這樣的!亞丹棄舊圖新的結果是從純文學界淡出,成了一個很高級的言情小說的寫手。但是最初的驚喜過去之後,豐厚的收入並沒有為亞丹帶來什麼快樂,每當她看到自己真正喜歡的作家,看到那些文學大師的作品,……她心裡就會有一種突然的刺痛。就象多年以前的那個下午,她親眼看到心愛的燭龍向自己家裡走來,而她卻因為懷孕變得難看而不願意見他的時候,就是那種感覺。當她真正進入通俗小說的領域中之後,她忽然覺得,她已經失去了一生中最重要的兩個情人,兩種支撐她活下去的最重要的力量。多年以前《鐵窗問答》的台詞,忽然以不可阻擋的穿透力,穿越時空,呈現在她的面前:生命在十字路口。一條,是紅地毯和橄欖枝編織的平坦道路。可以有名有利,有地位,得人心可以有領導的青睞,各方面條件的便利,小家庭的幸福,總之,可以得到個人的一切。另一條,是荊棘叢生、坎坷不平的崎嶇小徑,虎豹豺狼在暗中窺視,魑魅魍魎在中途藏匿,……這條小徑上,沒有安逸,沒有個人的幸福。然而,幾十年,幾百年,甚至幾千年後,公正的法官──歷史,卻會給他(她)以應得的報償。他(她)的生命永遠有兩條,一條是短暫的,而另一條卻與日月共存,歷史上不就有許多先例嗎?!何去何從,是選擇的時候了。亞丹冷冷地笑了一笑。她想不到在幾十年之後,困擾她的仍然是老問題。現在,她可以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當然是選擇前者,無論放棄後者多麼令人心痛。安小桃的電話就是這時打來的。亞丹拿起電話,「喂」了一聲,聽見一個很性感的女人聲音:「喂,亞丹嗎?我是安小桃,燭龍的太太。……有事想見見你,安排一個時間可以嗎?」主編正好在那時走進來,他看見亞丹拿電話的手抖得很厲害。亞丹虛腫的臉蒙上了一層青黃,他驚訝地叫了一聲:「你怎麼了亞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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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中國女性文學力作:徐小斌《羽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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