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的黃昏(8)

神界的黃昏(8)

我心裡很愛父親。儘管父親很少回家,而且表情永遠那樣嚴肅冷漠。

但是我記得有一回,那時還住在那座大城市裡,正當母親為著什麼要責難我的時候,父親忽然掏出了一張票,父親揮舞著那張票父親說羽你快去看電影吧再晚了就開演了!

我立即把票揣在兜里顛顛地跑向電影院——我是個電影迷。我走進去的時候已經滅燈了。

我跌跌撞撞地走進一排座位,後面不斷響起譴責聲:坐下!小孩!!我慌頭慌腦地幾乎坐在一個人的腿上。

這時有一隻手——一隻溫潤如玉的手握住了我,那麼輕,那麼柔地帶著我,坐在了一個位子上。

我想看清手的主人,可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電影的片頭音樂還沒結束,那是我從沒聽過的一種古怪而離奇的音樂。

我有些害怕,下意識地往旁邊靠了靠,那隻手再次輕握了我,只輕輕一下,我便覺得好多了。

這時我看見銀幕上出現了一隻女人的手,那正是我想象中的那隻手,那隻一下子給了我安全感的溫潤如玉的手。

女人正在往她的那隻手上塗著紅色指甲花汁,銀幕上展現的是女人的背影,她衣衫襤褸但身段嬌好,有一頭齊腰的棕色長發,有一個悅耳的男中音在這時響起:卓瑪?

女人回過身來。女人的特寫:一雙長睫毛復蓋下的棕色眼睛。那眼睛里的光輝讓我的心裡一片明亮。

這時那個男中音已經走入了觀眾的視線,這是個穿著十分考究的男子,但是我不喜歡他身上的金壁輝煌,我覺得那些金線遠沒有破衣服的姑娘明亮。

故事的發展證明了我的直感。那男人是個土司。他愛姑娘的結果是讓姑娘生了一個孩子,然後那男人就尋找各種借口躲避姑娘。

姑娘吃盡了各種苦頭,直到最後親眼看見那男人與別的女人做愛。姑娘的報復是可怕的:她親手扼死了那個孩子,那個與男人相愛時留下的無罪的孩子。

當姑娘掐死孩子那一剎那,電影院里連續不斷地響起驚叫聲。我看見那雙美麗的手伸向孩子便一下子從椅子上出溜下去,半天都不敢抬頭。

直到身旁那隻溫潤如玉的手把我拉起來。我真正地驚呆了:我身旁坐著的,竟然是電影里的那個姑娘!

這時我的眼睛早已完全適應電影院里的光線了,我清清楚楚地看見,那姑娘長著一雙棕色的眼睛,非常明亮。

片尾音樂響起的時候,銀幕上是一片白茫茫的大雪。那個衣衫襤褸身段嬌好的背影踉蹌著向遠方走去。

我驚奇地看到,整個銀幕完全被飄飛的雪花佔據了。那一片片雪花的特寫是多麼美麗,美麗的雪把所有的美好和齷齪都淹沒了。

散場的時候,我不斷地聽見人們在議論那個姑娘是死了還是沒死,我並不關心這個,我一直在盯著坐在我身旁的那個年輕女人的背影。

那個背影在人叢中忽隱忽現。我心裡一直在下著決心:趕上她,跟她說句話,只說一句!

……有一次真正趕上了,就近在咫尺,我猶豫著去拉她的衣角,就是那一剎那的猶豫,人群又把我和她隔斷了。

我的心一直提到嗓子眼,我並不關心電影里的姑娘是死是活,我關心的是這個活著的姑娘,這個長著那麼一雙明亮的棕色眼睛,那麼一雙美好的手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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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中國女性文學力作:徐小斌《羽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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