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第109章 或為陰陽

107.第109章 或為陰陽

「兩層面具……」周聞謹聽了周遠志的話,有些恍惚。他並不是完全不知道,只是沒有意識到,他一直以來的生活狀態竟然會對他的工作產生影響。「可是,可是誰又不戴面具呢?」一瞬間,周聞謹有那麼點不服氣。

「誰都會戴面具,或者該說,調整自己在不同場合的狀態。當你面對上司的時候,當你參加重要會議的時候,當你和家人相處的時候,當你面對陌生人的時候,每個人都會拿出不同的狀態,但前提是,」周遠志頓了頓,「你得清楚地知道自己拿出的是什麼狀態。在離開這個環境以後,你會恢復到自己最舒服的樣子,那些面具就像是一件衣服,西裝或是休閑服甚至還是比基尼都沒有關係,衣服不過是衣服,它不是你的皮膚,扒下來很輕鬆,不會血肉黏連,傷筋動骨!」

周遠志的話一下子狠狠地捅進了周聞謹的心,將他這麼多年來自以為已經完全說服自己,做得天衣無縫自然而然的一切都給撕了開來,露出底下一顆傷痕纍纍的心。

原來,這個人看出來了;原來,自己的偽裝還是能被看出來的。

周聞謹的耳邊彷彿響起了刺耳的尖叫聲和低沉的咆哮聲,一高一低兩個聲音穿越了多年的光陰直直扎進了他的耳朵里,像一柄尖刀狠狠插入了他的太陽穴,他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剋制住沒有讓自己做出不該做的舉動。

周遠志看着他,目光里充滿了對晚輩的疼惜:「從事創作行業的人多半敏感,天賦越高,敏感越甚。有的人管這叫神經質,其實也對,很多天才藝術家被查出患有雙向情感障礙,原因無他,創作者用真心看世界。」周遠志指了指自己左胸的位置。

「這裏面是我們的心臟,拿來作比喻,普通人感知世界的時候心臟是在胸腔裏面的,外面有肋骨,有肌肉脂肪皮膚,所以這種感知會經過幾輪衰減,不太準確,有時候甚至接收不到信息,可能遲鈍,但是足夠安全。而我們的心臟是在體外的。」周遠志又比了個手中托著心臟的姿勢,「在這裏,無遮無掩,直截了當地接觸這個世界。花為什麼紅,草為什麼綠,雨從哪裏來,風往何處去,因為直接接觸這個世界,所以我們的感受更直接、更深刻,摔在地上會疼,挨近了烈火會燙,這種感受世界,理解別物的天賦,就是我們創作者的本源。」

「有人怪罪一些創作者多愁善感,因為他們不理解,沒有這份多愁善感,創作者眼中的世界和普通人就不會有區別,也就創造不出他們心目中的瑰麗世界。但是,」周遠志說,「必須要注意,這份敏感固然是上天的饋贈,卻也是一柄雙刃劍,因為它決定了我們會比常人更容易感受痛苦、不安、恐懼、驚慌等等負面情緒,而這些負面情緒對我們的作用也會比普通人更大、更深、更長遠。一些方法派演員儘可能感受這些情緒,放大它們、儲存它們,這樣,當他們下次遇到需要演繹這些情緒的角色時,就能直接把情緒提取出來,使得他們表演的角色更真實,而體驗派演員,甚至讓自己時刻相信,他們就是活在這樣的情緒之中。」

「聞謹,你的情緒太厚重也堆積得太久了,像鋪滿了荊棘的深淵,表面只有一層薄薄的冰面覆蓋,一不留神,你就會掉下去,跌得粉身碎骨。」周遠志看着周聞謹,眼中滿是溫厚,「我雖然不知道你的過去,但我看得出來,我說過,你很像阿澈年輕的時候,你的這種狀態我很熟悉。所以,你到底在扮演着什麼呢?你是把哪層皮膚穿戴在了自己的血肉之上,以至於現在,那東西已經和你真正的身體緊緊粘在一起,很難撕下?」

「我在……扮演誰……嗎?」周聞謹獃獃地想着,那一男一女的聲音又再度響了起來。

「錯錯錯,作業總是錯,你怎麼那麼笨,我不需要這種兒子!」

「哭什麼哭,你是男孩子,不是女孩子,有什麼好哭的!煩死了,找你媽去!」

「周國明,你有種找小三,那你有種離婚啊!」

「離就離,孩子我是不要的!」

「你別想推給我,孩子是我一個人能生出來的?你看看你兒子,又笨又膽小,就是你們老周家的臭德行,我告訴你,離婚,孩子歸你!」

「臭娘們,你自己生的你不要,那就扔出去,誰要誰帶走!」

那時候已經十歲的周聞謹驚慌地站在一旁,默默地、偷偷地流淚。他不敢發聲,因為母親會嫌他吵,他也不敢哭泣,因為父親會嫌他怯懦,他努力做個好孩子,讓自己考出好成績,他以為,自己不笨不蠢乖乖聽話了,他的父母就會像以前一樣待他好,他仍然能有父母,有一個完整的家庭,他不是一個沒人要的孩子。

小小的周聞謹默默地一個人努力着,性格內向,他改;體育成績不好,他咬着牙拚命練習;每天他都複習預習到深夜,就為了拿出全A的成績;甚至他努力做家務,努力壓抑自己的不安,只對着父母和身邊的人露出微笑,因為他的父母說過,這孩子一臉喪氣,誰敢要?周聞謹努力了很久,然而並沒有能挽回他父母的婚姻。大人有大人的難處,父母有父母的追求,飲食男女,誰又比誰更高尚,周聞謹被判給了母親,卻成為了一個棄兒。

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後,陽光燦爛,他背著書包高高興興地跑回家裏,想給父母看他最新出爐的全區第一的期末考成績。最近他的父母不再爭吵,改為和平談話,他們對周聞謹的態度也不再像以前那麼惡劣,他們甚至給他買了禮物,母親送了他一隻嶄新的小水壺,父親則送了一個漂亮的大書包。一定是因為他努力做了一個乖孩子,所以天上的神明答應了他的請求,把他的父母親和美滿的家庭還給他了!周聞謹看着眼前的林蔭路,空無一人的路上,他看到的卻是一個快樂奔跑着的小小身影,小小身影的身上有一隻藍色的日式書包,書包上掛着一個畫滿了卡通人偶的小水壺,小小的身影是那麼高興,猶如一隻出籠的小鳥,他並不知道,當那天他回到「家」里,那個裝滿了他美好記憶的家門已經牢牢閉鎖,無論他再怎麼敲門都不會再開啟。

周聞謹在十歲那年,被自己的親生父母拋棄了。

後來的一切都像是一場灰色的夢。他的父母各自有了喜歡的人,誰也不願意管他,他在親戚之間流轉,像一塊被遺忘在工廠流水線上的邊角料。人們竊竊私語或是當着他的面毫不避忌地高聲談論,「噢喲,真是作孽啊」「神經,自己的孩子都不養難道巴望老娘給他養」,諸如此類的言論讓他痛苦到無法呼吸,他失去了笑容,失去了活力,像一株漸漸枯萎的小樹苗。有一個階段,周聞謹甚至被親戚帶到了孤兒院,那位總是喜歡標榜自己多麼有愛心的親戚試圖將他丟給孤兒院照顧卻因為條件不符被退了貨。

「沒用的賠錢貨!」周聞謹記得那個親戚這麼罵他。他以為他不懂,其實他都懂。因為懂,所以不敢吭聲。

親戚們都討厭他,說他整天愁眉苦臉的樣子晦氣死了,於是周聞謹努力微笑,然而當他微笑起來,大家又說他父母都離婚了還天天沒心沒肺地笑,是個養不熟的薄情白眼狼。——周聞謹無論怎麼做,反正都是不對的。就在周聞謹再一次被親戚帶出去,試圖將他拋棄的時候,周聞謹的外婆出現了。

周聞謹父母的婚姻並非一帆風順,曾經,他的外公外婆都強烈反對女兒嫁給這個一窮二白的男人,周聞謹的母親卻一門心思地愛着她眼中這個「上進積極體貼人」的好男人。二十齣頭的年輕姑娘執著無比,毅然跟家裏鬧翻,嫁了過去。因為這件事,周聞謹的外公氣得病倒,後來身體一直不好,周聞謹出生后沒多久就撒手人寰。周聞謹的外婆在外地生活,女兒離婚卻沒告訴她,所以直到大半年後才輾轉得知了此事。儘管老人家身體並不硬朗,這位小老太還是毅然決然,一個人輾轉來到了這座陌生的城市,帶走了自己的外孫。

「這是我乖孫,你們不要我要,你們不養我養!」老人丟下這句話,牽起周聞謹的手,帶着他離開。那一刻,是周聞謹童年中最最美好的回憶。

跟着外婆生活的日子很清苦,但比起顛沛流離隨時可能被拋棄的生活卻猶如天堂。周聞謹很珍惜這來之不易的生活,所以他對自己的要求比以前更高,他養成了學習永遠考第一,體育永遠比別人好,總是笑臉迎人,積極向上的習慣。他是同學眼裏的好乾部,老師眼裏的好學生,路人眼裏那個「隔壁家的孩子」,因為周聞謹想讓外婆高興,也想讓神明高興。他偷偷地許願,神啊,我會永遠做一個好孩子,好好念書、認真鍛煉、樂於助人,請您允許我的外婆多陪我幾年吧!

神明給了周聞謹六年的幸福光陰,六年後,老太太抓着周聞謹的手,不放心地離開了人世。周聞謹跪在老人塌前,低聲保證:「外婆,您放心,我一定會做一個出色的人,我不會給您丟臉。」他這麼說的時候,臉上仍然掛着笑,因為他的外婆不喜歡看他哭,小時候他剛被帶回外婆家的時候常常哭泣,他一哭,他外婆就會擔心,所以周聞謹不再哭泣。

「我是一株向日葵,永遠向陽而立,沒有淚水,只有泛著香氣的笑靨。」讓周聞謹出道后獲得巨大好評的《向日人生》,那個曾經在《我是演員》節目中被姚遠評價為記憶深刻的角色向日之所以能取得那麼好的成績,正是因為,那是周聞謹本人的本色演出。

「沒有什麼東西能打敗我,無論何時何地,我都堅持自己答應了神和外婆的原則,無所畏懼,勇往直前!」十六歲的周聞謹背着背包,一個人回到了A市,在三年後,遇到了那個同樣有着黑暗童年的小怪物。

賀西漳與周聞謹宛如一對雙生子,從一樣絕望的深淵裏趟過來,一個活成了向日葵,一個變成了小怪物,看似永不交集的兩條平行線,卻因周聞謹近乎「極端」的個人守則,在生命的車道上驟然相逢,宛如註定吸引的陰陽兩極,也宛如他們曾經共同演繹的《鉛筆盒》或是《太極》,只是沒多少人知道,總是向日的心底陰影幢幢,卻是看似陰鷙的活得光明坦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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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得像你那樣[娛樂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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