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3)

第二部分(3)

從平谷回來沒幾天,短暫的春天就過去了。玲姐為我找女朋友的事,好像也過去了。此後整整兩年,沒聽見她提起過這事。偌大的北京,她似乎再也找不出一個適齡的處女了,其實當然不是這樣,說句混話,我那時候倒寧願是這樣。比較合乎情理的推測,應該是玲姐終於弄明白了:在這件事上,不會有她想要的結果。可是,兩年後發生的事證明,這個推測太一廂情願了。經過兩年的精心準備,玲姐讓我「自然而然」地認識了一個女孩,並慫恿那個女孩追我,慫恿我去追那個女孩。由此,我也算是領教了通常的合乎情理,有時候在一個女人那裡是怎樣合乎情理的。兩年,這樣的事,這樣的耐心,想想真讓人心驚。再想想,一絲溫暖在心裡久久盤旋,伴隨著苦澀。那兩年裡,我還一直以為找女朋友的事已經過去了。我焦慮的只是我和玲姐的關係,毫無進展,混沌莫辨。依然不時在一起吃一頓飯,爬一爬山,在身體的「非禁區」里非正式地親昵一下。依然像戀人,但不是戀人,像普通朋友,但不是普通朋友,像親人,但不是親人。什麼都像,什麼都不是,有時候我也懶得去細想這到底算怎麼回事,對眼前實實在在的身體進行深入探索的渴望,常常超過了我對抽象定義的熱情。一天晚上我們坐在沙發上,她看一盤碟子,一部浪漫愛情片,我主要看她,我能聞到她的呼吸和香水味,我能感到她的手心在出汗,接著,我能感到自己的挺立和疼痛。令人動蕩的音樂從片頭到片尾響個不停,想跟她發生關係的念頭不時從大腦里呼嘯而過,要把我變成魔鬼。我不時毛手毛腳地騷擾她一下,偶爾還去禁區的邊界襲擊她,弄得她手忙腳亂的。忽然,她抬起臉,獃獃地望著我,兩眼閃閃發亮。那一瞬間,我有點傻了,竟莫名其妙地有點怕她!她很快回過神來,走進了洗手間里,鎖上了門,我聽見她放洗澡水的嘩嘩聲,那嘩嘩聲一直很響,但沒有蓋住她突然爆發的喊叫。喊叫雖然只持續了幾秒鐘,但已經把我嚇著了。我從來沒聽見過她那樣喊叫,我隔著門問她怎麼啦。她很平靜地回答,沒什麼,水太燙,燙了一下。熱水的氣息飄進了客廳里,我胡思亂想了一陣。玲姐出來時,我看見她眼睛紅紅的。接著,她趴在我胸膛上差不多哭了一整夜。我抱著她,輕撫著她的頭髮,她把她自己和我都哭得軟綿綿的。我試圖理清紛亂的思緒,她在哭什麼?我應當說什麼?這時候我完全鬧不懂她,也鬧不懂自己。曾經在腦袋裡翻來滾去的那些問題,有一個異常清晰:這到底算不算愛情啊?以前我沒有經歷過愛情,不知道什麼叫愛情,就像一個人沒嘗過蘋果,無論讀到過多少篇關於蘋果滋味的描寫,還是不會知道蘋果的滋味。如果這不算愛情,到底怎樣才算愛情?要不然,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愛情?再不然,愛情就是這樣的?可我怎麼覺得這更像親情呢?我有時候真的覺得玲姐就像一個母親一樣操心著兒子的婚姻大事……我免不了想:如果我真有這樣一個母親,我還會跟玲姐在一起嗎?我不知道。我深深地感到了自己的無力,感到自己渴望擁有一雙能洞穿整個世俗生活的目光……有幾分鐘,我能感受到一個溫暖柔軟的異性生命哭泣時輕輕的起伏和顫動,我又猛地堅硬了,覺得這正是以那種最親密的方式慰藉她的時機……可大腦里又有個聲音在說,這不是那種時機。這不是那種時機。跟玲姐在一起,似乎永遠遇不上那種時機。有一瞬間,我模模糊糊地意識到,也許需要動用大量的腦細胞才能對這個親密的身體做那種自然而親密的事情,心裡真是不免委屈和疼痛。問題到底出在哪裡?我相信,在理論上玲姐像我一樣明白,我和她之間的感情並不是不正常的,這跟一個年長男人和一個年輕女孩之間的感情沒什麼區別。不談理論。我準備了一些現實的例子:略薩和胡利婭姨媽,盧梭和華倫夫人,雅恩和杜拉斯,這三對名人中,女的都比男的年長10歲以上,相差最大的有40歲(雅恩和杜拉斯)。有一次我看見一本電影雜誌上刊載了「情聖」影帝克拉克·蓋博和約瑟芬·狄倫的故事,狄倫比蓋博大17歲,他倆結成了夫妻,我買下了這本雜誌,放在玲姐家的茶几上。我看見她拿起來翻了翻,放下了,然後又拿起來翻了翻,看了好一會,才抬起臉對我笑了笑,說:「你呀!」我正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裝模作樣地看一本圍棋書,用兩眼的餘光觀察玲姐的反應。玲姐忽然開口說一聲「你呀」,讓我準備好的話一鬨而散了,像受驚的鳥群。我知道,再談下去,她臉上肯定又要出現陰影和淚水,我心裡肯定又要升起陣發性的焦躁和迷狂,弄不好還要上升到「信任危機」的高度上去對抗。只好就這樣不了了之了。我繼續忍受著荷爾蒙的折磨,享受著來自一個年長女人能給予的種種美妙。時間湧起又落下,我還沒有來得及細細品嘗,一個個日子就已流逝不見。兩年後,一直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悄悄進行的一項龐大工程,終於浮出了水面。那是一項可以命名為「女朋友」的龐大工程。從平谷回來后沒幾個月,玲姐就已經選好了新目標,制定了新計劃,然後讓她精心準備了兩年的「女朋友」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想想我真是夠粗心的,兩年,居然對此一無所知。而且,她對那個選好的女孩到底做了什麼,我至今也沒完全弄清楚。她對我進行的那些「新好男人」訓練,我推測,可能正是那個工程的一部分。那兩年裡,玲姐教給我各種有關女人的知識,她還教我做菜,教我說甜言蜜語,甚至教我育嬰。她說現在這個社會,你要做有錢人,主要靠機會,但要做一個新好男人,不需要什麼機會,只要有心學習,然後去做就是了。比如說小便的時候,你把馬桶的墊圈掀起來,小便後記著把墊圈放下,這並不太費事,但這樣的小事做成了習慣,一點一滴加起來,你就是一個新好男人。你不是有錢人,女人也會愛死你。其它例子還有很多。比如情人節不買玫瑰,太平庸了,應該寫情書,做賀卡,錄一首你唱的情歌,或做別的什麼能表現創造力的事。再比如,打電話的時候多叫對方的名字。再比如,在浴室里裝上有兩個噴嘴的噴頭。通向女人內心角落的門,一扇一扇打開了。每一項訓練都不算困難,有時候我有一個奇怪的感覺,似乎有一個女人是玲姐的敵人,玲姐在教我征服這個敵人的各種方法。但更多的時候,我覺得,她是在引導我成長,教我做一個生活的藝術家。生活在繼續。我畢業、工作、和同學一起租房子。雖然有不少煩惱、壓抑、秘密的頹廢,但生活畢竟還沒有向我露出猙獰的面目,世界還籠罩著一層彩色光暈。我乘公交車上班、下班,吃食堂或進館子,差不多每個月郊遊一次。我把未來放在未來,把過去放在過去,讓現在不受擠壓充分敞開,讓夢想的種子落進時間的縫隙里……那時候我真年輕,看得見人生白嫩的根須在深入,在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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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春天回想一個比我年長的女人(完全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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