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3)

第四部分(3)

我們好像和好了的那幾天,玲姐給我打電話,不是不冷不熱的,就是忽冷忽熱的。她主動給我打電話次數也比以前少很多。現在回頭看過去,玲姐很可能是有意的。她有意冷談我,給我們的關係降降溫。應該說,火候把握多數時間是恰到好處的。當時,我對玲姐的計劃一無所知。那種不咸不淡的交往,在我心裡很不是滋味。不過,我也沒怎麼打電話過去,不是要賭氣,而是那一段時間,公司里的氣氛讓我的神經綳得太緊。我怕自己一不小心,又惹惱了她。人力資源部的經理回來了,正挨個兒找人談話。還沒輪到我。聽說原先確定了去做銷售員的人,有幾個活動了一下,就從名單上下來了,我琢磨著自己要不要活動活動。在公司食堂里碰到過一次林秘書,透了點意思給她,她只是低著頭笑,不肯正面回話。見她這副姿態,就打消了請她幫忙的念頭,我不想弄得她和我都很尷尬。有時候我真想直接去找韓總,又覺得我去,不如讓玲姐去。但直接跟玲姐談這事,我又沒純真到這種程度,或者不純真到這種程度。星期四,玲姐在電話里說她做了一個夢,夢見星期五這天,我穿著一件咖啡色襯衣去摸獎,結果中獎了,大獎小獎不清楚。她要我星期五一定穿那件咖啡色襯衣去上班。星期五我還沒出門,她就打電話來了,問我是不是已經穿了咖啡色襯衣。接著,問我是不是穿了黑色西褲和方頭皮鞋。她說剛剛想起來夢裡我中獎時穿的就是這一套。我也想起來了,這一套,正是上個星期天她為我買的那一套。一般說來,我不願意一身新嶄嶄的出門,覺得那樣不自在。但這天,我就那麼不自在地出門了。我不想說她迷信,不想在這樣的問題上讓她不高興。大三那年,不知道玲姐從哪個道士手裡弄來了4枚畫了符的圍棋子,拿紅絲巾包得嚴嚴實實的。她留下了一枚黑的一枚白的,給了我一枚黑的一枚白的,還告訴我一套複雜的放置程序和種種妙用。我笑她迷信。她說她就是迷信,要我幫個忙讓她安心。聽了這話,我心裡很感動。這兩枚棋子一直在我錢包里擱著,哪個時辰放在哪個口袋裡實在太難記了,幸好她也沒有認真查問。那個時候,我不大信命,不信一個人會被命運隨機耍弄。如果一定要信點什麼的話,我更信個人奮鬥。用一個朋友的話來說,那時候,我年輕得不相信自己只是一個人。剛走進公司大樓,背後伸過來一隻手搭在我肩膀上,嚇了我一跳。接著聽見一陣嘿嘿的笑聲,不用回頭,已經聽出來是同事阿伍。阿伍說:「思考什麼大事哪,喊了幾聲都不理人。」我笑了,說:「還真有個大事要問問你。」阿伍是我同班同學,還同宿舍。他比我晚一個月進公司,公司里的人頭卻比我熟。正想跟他說說做銷售員的事,聽見一個女孩在電梯門那邊喊阿伍的名字。那個女孩一隻手摁著電梯按紐,跺著一隻腳,喊快點快點。阿伍問我:「那個小妞怎麼樣?」沒等我回答,他笑了笑,又說:「要不要我介紹一下,很容易上手的。」我也笑了笑。那個女孩我見過幾面,是資料室的,不知道真名是什麼,有時候聽見同事在背後議論她,叫她「粘糊小妹」,說她很容易糊裡糊塗的就粘上一個男人。進了電梯,阿伍跟粘糊小妹調笑了一番,然後給我和粘糊小妹作了介紹。粘糊小妹研究了我幾秒鐘,好像拿不準是不是認識我。過了一會兒才對阿伍說:「他不就坐你旁邊的格子里嘛!你好像說過他有點純情吧?」阿伍壞笑了一會,說:「純情不純情,試試就知道了——要不你親自來一口試試?」粘糊小妹扭怩了一陣,「那不太好吧?我也很純情的哦。」又扭怩了一陣,猛地張開鮮紅欲滴的嘴唇湊過來了。我趕緊轉過臉,沖著電梯的玻璃牆壁。那一瞬間,我真希望鏡子里的我,才是真的我,留在電梯里的我,只是幻影。阿伍哈哈大笑:「沒錯吧!沒錯吧!」我和粘糊小妹也笑了。他們又開始打趣我的新衣服。粘糊小妹摸著我的衣服問我,穿這麼漂亮是不是要去相親。我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只有躲著她。我不是故作純真,那時候我的確就是那個樣子,碰到開放一點的女孩碰一碰我,我就很緊張。現在這麼多年過去了,稱得上純真的東西大概所剩無幾了。多年不見的同學見到我,一般都會欣喜地拍著我的肩膀說:「老弟,你成熟了!」班上我最小,同學一般都稱我老弟。也許是他們覺得我構不成威脅的緣故(女同學當時都聲稱:決不找比她們年齡小的),在男生中我人緣不錯。住一個宿舍的同學甚至為我還不是一個男人而認真地憂慮。在他們眼中,沒跟女人發生過關係的,都不算男人,長鬍子遺精都只算是男人可有可無的附加標準。睡我上鋪的阿伍最上心,曾為我的初夜募捐,到畢業時集資額已突破1000元,最後只好用這筆錢為最後一次聚餐埋了單。下午阿伍的腦袋從隔板那邊冒出過幾次,問我有什麼重大的問題要請教他。還說他端了半天師兄的架子,一直沒見人來請教,急死他了。我給他寫了個紙條,告訴他這事在辦公室不好說,以後再說好不好。他一副心有不甘的樣子,見我桌上的電話響了,才閉起嘴巴怏怏地縮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電話是玲姐打來的,她說今天晚上丁當請客,要我們一起去香山度假村打牌。我連著說了幾遍我不去,還說要去你自己去。玲姐笑了,說也好,隨便你,明天你要是願意來家裡,就來吧,我中午應該能回來了。要是沒回來,你就自己弄吃的,反正我已經做好了放在冰箱里,你熱一下就行了。我嗯了一聲,覺得她說話的聲音有些奇怪,忽冷忽熱的。放下電話,剛想琢磨一下,電話又響了。這次是個陌生的女人,自稱是熱帶叢林餐廳的經理助理。她一開口就熱烈祝賀我,說我的手機號碼被抽中幸運獎了,餐廳將免費為我提供一頓豪華的周末浪漫晚餐。我的第一個反應是嚇了一跳,想起玲姐說過的夢,這也未免太靈驗了。接下來,覺得她在騙我。誰都知道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晚餐似乎也不應該例外。以前也接到過這一類電話,沒想到這類人現在越來越坦然地浪費我的手機費了。本該訓她幾句,後來覺得她聲音還不錯,就笑了起來,對她說了一聲謝謝。女助理也笑,要我確定晚上去不去,以便預留座位。在我的印象中,熱帶叢林還算個有名氣的地方,阿伍曾說起過:「哇,很in的部落!那裡的waiter都打扮得像人猿泰山!玩一夜情的小妞和老妞都喜歡去。」阿伍的話我向來不大信得過,不過英漢夾雜的措辭能勾起我的好奇心。拿鉛筆敲了敲腦門,似乎能看見頭上升起了兩個帶字的圓圈,像漫畫里表現人物對話或內心活動的那些圈圈一樣。一個圈圈慫恿我去熱帶叢林里放鬆一下,這些日子神經綳得太緊了,況且今晚玲姐不在家,你也沒什麼地方好去。另一個圈圈裡寫著不去,還有種種理由。我從錢包里掏出兩枚圍棋子,雙手捧著搖了一陣,然後閉著眼睛抓出一枚,猜黑白。剛認識玲姐那會兒我們經常猜黑白,決定去河邊下棋,還是就呆在棋院里下棋。她永遠挑黑色,剩下的白色只好算我的。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做了手腳,反正去河邊的次數,比呆在棋院里的次數多得多。有時候分明是白色,她偏不算,說重新來過。那會兒她還不怎麼在乎把小女孩的一面露出來給我看,在她家裡下棋,讓兩子輸了,手在棋盤上一抹,憋口氣鼓著腮幫子恨恨地盯著我。認識后的第二個月,每次做清潔,我們都能從沙發下面或別的角角落落里掃出棋子來。後來,我成了她的非正式老師,目標是把她從D班那一堆孩子中拯救出來。可我發現,她對棋理什麼的越來越不感興趣,她喜歡的,就是她自己下棋的那種樣子,就是正襟危坐,伸出兩根纖纖玉指夾著一枚晶瑩圓滑的棋子,輕輕敲在硬木棋盤上的那種感覺。在她家裡下棋,她總要坐在能從鏡子里看見她自己的地方。在河邊的柳樹蔭里下棋,有觀棋的走過來,她便很淑女地凝神沉思,半個小時對她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麼長考。我打開手心,是白色棋子。我對熱帶叢林的女助理說,我去。那個助理說了一通感謝光臨之類的套話,接著,告訴我將有一名女士(也是幸運顧客)跟我同桌,還把女士的手機號碼說了一遍。那個號碼有點熟,我聽得不是很清楚。女助理後來說話的速度越來越快,把最後一個字送進話筒后,似乎耐心也耗盡了,咔嚓一聲掛上了電話。打開電子通信簿,正想查一查,阿伍的腦袋又從隔板那邊冒出來了:「這麼說晚上有約會了?」我唔了一聲,沒有跟他細說,怕進一步勾起他的好奇心,要跟我一起去。他喝多了酒的時候太鬧了,大說大講,哭笑不定。阿伍抓了抓腦袋,說他本來想找幾個人晚上一起去三里屯泡吧,找了半天都有安排,「看來俺是越來越孤單了。」我心裡動了一下,他畢竟是我的同學,我說:「跟我一起去熱帶叢林吧?」他眼睛亮了亮,摸了摸耳朵,擺擺手說算了,「你有約會,我去幹什麼?不是弄得你很悲壯,就是弄得我很悲壯。」他翻一翻眼白,縮回到他的小格子里去了。過了一會兒,我聽見他在給前女友打電話,大意是:如果前女友肯跟他一起去蹦迪,他將送一條襠部開洞的連褲襪給她,「剛上市的風情新款哦!」阿伍的前女友,我見過兩次,直發,白凈,看上去是個很文靜、很純情的女生。阿伍卻說她其實那方面很不純情,很不文靜,聽得我好幾個晚上連做花夢。阿伍在仙蹤林過生日那天喝多了,對我和幾個同事說起了他和前女友**的事。他說他倆曾在迪吧的舞池邊來過一次,就坐在酒桌邊的高腳圓凳子上,我真的有點吃驚。我眼前出現了迪吧激光閃爍、人頭攢動的情景,想象不出他倆是怎麼辦到的。沒敢多問,怕露出淺薄。他也沒說具體細節,談笑間不停地轉換著**地點。我還是頭一回知道地點在這種事里的重要性,什麼計程車後座飛機洗手間湖上小船等等。我覺得他多少有些吹牛,不過也不一定,也許他倆後來就是因為技窮才散夥的。還沒到下班時間,阿伍就喜孜孜地走掉了。我覺得他可能是通過什麼過硬的關係才進公司的,不然,照他的表現和潛力,怕是早就干銷售員去了。我不敢像他那麼囂張,打算老老實實呆到下班時間才離開公司。悶坐了一會,想起我已經是半個銷售員了,拎起包就走了出去。在地鐵里買票的時候,一枚黑色棋子從錢包里掉下來,摔了一道很細的裂紋。去熱帶叢林餐廳的路上,我一直握著這枚棋子。照道士的說法,這四枚棋子的妙用之一是通靈,能測出感情深淺。一個人把棋子放在手心裡,在心中告訴對方棋子的顏色,然後讓對方猜黑白。男女連續猜對3次,達到3年情人標準。連續猜對6次,有60年夫妻緣分。我和玲姐的最高紀錄是連續猜對9次,那天她一反常態,狂喜不已,我也很興奮,在沙發上使勁亂顛,飄飄然這個詞遠不足以形容我的情緒狀態,有一會兒我覺得長沙發跟我們一起飄飄然了,長沙發緩緩升起來,長沙發從窗口飄出去,長沙發載著我們浮在城市上空,祥雲鋪到天際,像床單上的圖案……我解開了她身上的一顆扣子,我又解開了她身上的一顆扣子,我解開了她身上所有的扣子,她只是笑,笑,笑,完全失去了阻止的力氣,她的身體在那個下午一點一點敞開了——突然坍倒的沙發把我們從心身俱醉中嚇醒過來,假如不是這樣,那天我們應該會結合在一起。現在回過頭看看,突然坍倒的沙發,在那種時候……假如不是發生在我身上,這種事就有點可笑了。每次從喜劇片里看到類似情景,我都會笑出聲來。打這以後,玲姐再也不肯跟我玩這種遊戲。想起這個,我心裡有什麼地方裂開了,湧出來一股說不清的滋味。到了熱帶叢林門口,一個頭上插著野雞毛,臉畫得好像《我是誰》中的成龍的侍者模樣的人迎上來,領著我穿過兩旁畫著巨大的動植物、到處吊著藤蔓的門廊。剛在一棵大樹下的木墩上坐下來,一個頭戴豹子面具、穿著豹紋短裙的女孩就蹦蹦跳跳地走過來了。她對我說:「我到處掐了一下,這些樹都是真的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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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春天回想一個比我年長的女人(完全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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