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5)

第三部分(5)

在垃圾站背後給玲姐打過那麼一個電話以後,接連幾天,似乎就擺脫不了那股難聞的氣味。第一次跟玲姐編那麼多鬼話,那麼一個結果,難以名狀的種種感受混合起來,在心裡發酵。失望是有一些的,對玲姐,也對自己。羞愧也有一些,免不了問自己:如果我魅力十足,哪裡還用得上《魅力》雜誌里的那些小花招?關於魅力,玲姐曾經說過:一個「新好男人」,加上一條含金量高的脊椎,魅力擋都擋不住,走在大街上,脊椎會閃閃發光,人們一眼就能把他挑出來。「新好男人」,我還遠遠談不上。脊椎里的含金量,更是遠遠不夠。記得談起這些的時候我剛畢業,去通信系統公司應聘過兩次,都灰頭土臉的回來了,玲姐那麼一說,我更抬不起頭來。我不是不知道,玲姐不肯跟我建立共同的生活,並不是因為我無力撐起一個家庭。內心裡我還是覺得,一個一無所有的男人,應該也沒資格跟她糾纏。上下班的路上,我坐在公交車裡,望著滿街跑的賓士寶馬,望著街邊肅立的高尚住宅,常常希望自己的目光能穿透汽車的外殼和樓房的牆壁,看清那些富人來錢的門路。我覺得他們多數跟我一樣,沒什麼過人之處,他們擁有的一切,我應該也能擁有。通信系統公司的薪水還算不錯,我每個月能存一點錢,可要靠薪水立業,就算手再緊一點,恐怕也是很遠的事。也許,我應當像很多上班的男人一樣,用業餘時間搞點什麼。覺得在圍棋愛好上動動腦子應當像定式一樣錯不到哪裡去,再往下想幾步,自然就想到了去請教一下常四段。常四段幫棋院辦培訓班,雖然沒拿到銀子,辦這種事的經驗應該還是有的。星期四下午,正想請個假去棋院,韓總的秘書打電話來了。她問我下午有沒有空。我笑了,很想對她說沒空。可我知道說沒空也沒用,她那麼問一下只不過是禮貌而已,韓總既然讓她找我下棋,就算我真沒空,她也會打電話給部門經理,讓經理取消我的工作安排。再說我也不想為難她。她姓林,是一個平和大方的中年女人,能替我著想的地方都會盡量替我著想,每次找我,都是先打辦公室的座機,再打宿舍里的座機,都找不著了,才會打我的手機。我對林秘書說我馬上就去。坐在辦公室里磨蹭了一會兒,一點一點調整心情。既然已經答應去了,我不想帶著不快。路過洗手間的時候,我走進去,把剩餘的不良情緒跟小便一起排泄掉。拿涼水拍了拍臉,朝鏡子中的自己凝視了一會,直到睫毛上顫動的水珠落下了,才慢慢走出來。我不願意跟韓總下棋,不僅僅是因為他棋藝差,應該說他還談不上什麼棋藝。我也談不上。也不僅僅是因為同事的議論,跟公司高層從不來往的人,也會有人議論。主要原因,應該是差不多每次他都有意無意地提到玲姐,有一次還笑著問我,能不能約玲姐來手談一局。我也笑了,說試試吧。說完,心裡一沉,能感到他的話一直壓在那裡。我不知道這次他還會不會提到約玲姐來下棋的事,也不知道他提到了我該怎樣回答。這事我跟玲姐講過,玲姐說,告訴他,什麼時候有空了一定去拜訪他。我沒把這話告訴韓總,擔心他會追著問「你表姐什麼時候有空」,那時候迴旋的餘地更小了。韓總50歲左右,分管財務和人事,是公司的元老之一。不下棋的時候,粗豪爽直,批評下級如同爭吵,你不跟他爭吵他還會不高興。下棋的時候,卻柔婉細膩,半目地盤也會讓他鼻尖出汗。通常情況下,我相信一個有棋癮的人會把自己的性格主流擱在棋盤上,不這樣,棋癮也就沒有根基。對這樣一個上司兼「棋友」,也許懸而不決就是最好的回答方式,拖一拖,沒準他自己就會忘掉或改變主意。不過,對此我也沒抱多大指望。那次他跟玲姐下圍棋,是他平生第一次領略跟一個美婦人對局的旖旎風雅。先是在棋盤一角試試探探,小糾小纏,不可避免地演變成兩條大龍,不即不離,一黑一白盤旋飛舞到天元一帶,才正式開始長時間的激烈撕搏——妙手如天女散花紛紛落下——猛然,兩塊大棋僵硬不動……再斗幾個或急或緩的回合后,才漸漸進入收官階段,棋子落盤,幾乎悄無聲息。走進韓總辦公室,沒看見韓總,寬大的弧形辦公桌後面,一張皮轉椅還沒有完全停止轉動。棋具已經擺在了長茶几上。裡面套間里忽然傳來轟隆的響聲,是抽水馬桶的聲音。我從花架旁拖過一張椅子擱到茶几邊,從棋盒裡掂起一枚棋子捻了一會,啪地敲在厚木棋盤上,拿起來,再敲下去,覺得我一個人玩這麼高檔的棋具可能更暢快。林秘書端著一盤水果走進來,說自己跟自己下棋啊。這才發現自己在復盤,已經把韓總險勝玲姐半目的那局棋擺了一半,聽見套間里又一聲轟隆,趕緊抹掉清空棋盤。林秘書泡了杯茶笑著遞給我,問我能不能教她下棋。我說韓總就是現成的老師呀。她說,韓總教過她,可總是訓她。我笑了笑,誇了誇她的衣服,岔開了話題。差不多一個月後,我帶林秘書去棋院找常四段。在常四段那裡,林秘書做了不到4個月的學生,接著,做了不到4年的情人,再接著,跟常四段一起陷入了一個我不願詳細描述的悲劇。其實,我知道的也不多,我沒想到:這樣一個常常在宴會上周旋、在商界翻滾的女子,和一個幾乎不食人間煙火、把人生擱在棋盤上的男子,兩個人走到一起后,竟無處可去。韓總從裡間出來的時候,林秘書又提出了要跟我學棋的事,被韓總一陣哈哈打斷了。林秘書站在一旁說笑一番,才輕手輕腳退了出去。我跟韓總繼續說笑,天氣,股票,圍棋賽,除公司之外的一切。說說笑笑的,兩個人就從隸屬關係中慢慢退出來了,進入了可以對崢交鋒的心態。這次還是像上個月底一樣,我讓他兩子。差不多每下一手棋,他都要凝神不動十幾分鐘才緩緩敲在棋盤上。有空閑的時候,我就琢磨他,想知道這樣一個謹慎精細的人,究竟是什麼逼得他在公司里那樣毫無禁忌。我覺得他要干不長了,在食堂的餐桌邊,有流言說他已經失勢,總經理和另外兩個副總正聯手搞他。一局棋直到晚上十點才收完官,我小勝。林秘書打電話讓食堂送來了晚餐。韓總吃著飯,不時走到棋盤前去瞧幾眼,一層微微發紅的空氣凝結在棋盤上面。他也真夠頑強的,讓我快速宰他的願望沒能實現,我只好學李昌鎬的樣子拿鈍刀慢慢割他。下完了,他抹抹汗,說累得真舒服,像蒸了一次精神桑那。這天晚上韓總沒提約玲姐來下棋的事,讓我放鬆不少。在送我回去的路上,林秘書卻告訴我一個讓我有點緊張的消息。公司決定抽調一批人去做銷售員,名單中有我,地點可以挑,可以在北京本地,也可以去外地分公司,還可以拒絕不去做銷售。正式談話等人力資源部的經理出差回來。我亂七八糟地想了一通,想不出為什麼讓我去做銷售員。我請林秘書把車停在河邊,說要下去走走。林秘書點點頭,問我打算怎麼辦。我還能怎麼辦,在這樣的公司里,說我是一枚棋子都抬舉了我。我笑了笑,問林秘書怎麼看。林秘書顯得有些為難,她下車陪我在河邊走了幾步,朝河水中閃爍的光影望了一會,才說:「這事兒還真看不出什麼,犯了錯誤的,讓他去做銷售員,要提拔的,也讓他去做銷售員。」我沒說話,幽暗中看不出河水在流還是沒有流,有點臭味。4年又4個月後,林秘書從她站著的地方下了水,一台沉重的電腦顯示器吊在她脖子上。愛已離她而去,她不想獨自活著受苦。她朝午夜的河心走過去,大約十幾步后,她解開纏在脖子上的電源線扔下顯示器走了回來。她實在忍受不了河水的臭氣,趴在岸邊的石階上嘔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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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春天回想一個比我年長的女人(完全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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