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進京

2.進京

踏踏的馬蹄聲盪在寬闊的大道上,楊天驕騎着馬,領在一隊人馬的前頭。他身後跟着十幾輛馬車,這些馬車符合他們的身份,用的木料是江南最常見的柏木,也沒有雕飾的花紋。

確實很寒酸,可是要知道他們不是進京趕考的學子,也不是家財萬貫的商人,更不是回京彙報的官員。

他們只是一隊進京謀取生計的戲班子,雖然在江南地區享有廣泛的讚譽,仍然是賤籍下九流,這種出行工具很符合他們的身份。

還有十幾里的路程,就要到京城的南門了,楊天驕看了看日頭,放鬆韁繩,落到後面,和一輛馬車并行。

他輕輕敲了敲窗戶邊緣,一個男人拉開了帘子。

「快要到京城了,呂兄有什麼去處嗎?」

這男人三十餘歲,面容堅毅,眼神靈活,有着一雙干過農活的手。

他自稱呂源,是他們走到一半的時候捎上的。這個年輕的舉人進京趕考,可是他的路費卻不如才華那樣溢出來,而且還意外被人偷走了。

如果他沒有遇到這隊同樣要進京的人馬,他恐怕就趕不上今年的會試了。

呂源笑道:「我以為楊兄願意收留我一段時間。」

這些日子同行下來,他和楊天驕相談甚歡一見如故。更何況他其實在京城沒有什麼親戚朋友提供住處,租房又太貴。

楊天驕道:「呂兄現在雖然和我們一起走,將來畢竟是要當官的,進京以後再和我們這些下九流混在一起,讓人看見了,恐怕不太好。」

士子和戲子確實有很多讓人津津樂道的故事,可那往往是輕佻的。如果呂源將戲班子裏的人當作知己,毫無疑問會在別人眼裏自當下賤。就算別人以為呂源只是玩玩,在他還沒有真正有官身之前,也會給人留下輕佻的印象。

一部分原因他確實是為了呂源考慮,另一部分原因就不適合讓呂源知道了。

呂源聽他這麼說臉上露出幾分怒色:「我覺得你們戲班子比京里那些禿鷲好多了。」

楊天驕道:「我們畢竟是賤籍。」

他止住呂源更多的話,又道:「我知道呂兄胸懷過人,不是捧高踩低的那類人,可是能理解呂兄的人可沒有那麼多,更何況呂兄現在還沒有官身。」

呂源還要和他再爭執,楊天驕仔細想了想,終於發現他說錯了話。

這些理由足以勸退很多人,可是呂源可不是尋常那些考生,他有自己那一套,他交朋友,不看是什麼身份的。

如果他不是這種人,楊天驕也不會給自己添這麼一個麻煩。

他們這隊人本來謹言慎行,甚至沒打算活着回去,中途多了一個外人絕對不是一個明智的主意。

楊天驕轉變話頭,又道:「我們衛家班以後難免要被召到別人府上的,那這種時候呂兄要如何辦?」

從衛家班的不便說起,一下子就說服了呂源。畢竟是個好人,楊天驕更欣賞呂源了。

如果不是他這次進京其實別有目的,或許他真的會再和呂源長談幾次。

離京城還有七八里的時候,馬隊停下來,把呂源放了下來。

一個簡短的分別過後,呂源拉住準備上馬的楊天驕,面色鄭重。

楊天驕轉過頭,呂源欲言又止,最後豁出去了一樣說道:「楊兄,我知道你們進京不僅僅是為了唱戲的,但是聽我一句勸,京城勢力複雜…」

楊天驕心裏一驚,愕然地望着他。

呂源張望着,車隊沒有停下來,現在這裏只有楊天驕和他,大道上飛揚的塵土讓人看不清周圍人的面貌。

「兄弟們都很小心,可是我雖然沒有行萬里路,也差不多了。」

他抬起手,猶豫了一下,還是拍了拍楊天驕的肩膀:「不要衝動,現在京城京兆尹是清平公主,她已經在這個位子上呆了四年了,可不是好糊弄的。」

這就是讓一個聰明人在你的隊伍里呆上一個多月的下場,哪怕為了防止這種情況他給了呂源單獨一個車廂。

楊天驕苦笑道:「我覺得呂兄將來一定官運亨通。」

呂源淡淡一笑:「萬事小心,有朝一日,希望能和楊兄再一起喝酒。」

楊天驕什麼都沒再說,躍上馬,追着馬隊往前去了。

方艷從山上下來,沒有回宮,而是去了京兆府。自從四年前任職京兆尹之後,她就有了自由出宮的權力,但是晚上她仍然得回宮。

迅速地處理了一下府中的政事之後,她又應酬過好些因為最近的風聲感到不安的人,才在天色深夜的時候回到了宮中。

皇後宮中的燈火還沒有熄,她一路穿過皇城的中軸線,進到鳳宮中,示意被她驚動的宮女和太監們保持安靜。一直走到最中間那間屋子裏。

屋內一張圓桌,桌旁,一個體態豐腴的中年女人單手支著腦袋,昏昏欲睡。

「母后。」

程月兒出身不高,面容也並不美艷,當時被先皇選中作為方成乾的正妻,不知道讓多少人想像不到。可是事實證明先皇雖然朝政上用人水平不如何,挑女人卻實在是眼光毒辣。

程月兒是個完美的賢妻良母。

方艷帶着記憶轉生的時候,心理年齡比當時的皇后還要大一些,當時候對要喊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叫母后心裏十分不適,可是這些年來相處下來,這聲母后早就喊得心甘情願了。

程月兒一下子驚醒過來,猛地抬起頭,眼神還有些迷濛,肩上的披風往下滑落。

方艷收好那件披風,坐到桌旁,道:「母后,以後不要再等我了,夜涼,我擔心得很。」

而且程月兒現在也不年輕了,再如何保養調理,到底還是熬不得夜了。

程月兒捉過方艷的手,溫柔道:「以後早些回來就是了,你一個女孩子,和前朝那些男人混在一起也就罷了,這都快半夜了還不回宮,我怎麼放得下心。」

方艷搖搖頭,道:「京中最近狄人前來朝貢,確實事情有些多,以後大概回來得不會太早的。」

方艷不是安於後宮的人,就性格來講,她和程月兒截然相反。

她做過的那些事情,修道,參加科舉,結交士子,諸如此類,在程月兒心裏簡直都是大逆不道。

但最後妥協的總是程月兒,她唯一堅持的就只有一件事。

「小廚房今日準備了暖胃的雞絲粥,你先吃點墊墊肚子再睡。」

方艷故作小女兒情態,笑道:「母后你怎麼知道我現在就想吃雞絲粥?忙了一個晚上,早就餓了,可是府里的廚子做的飯簡直不是人吃的,還是母後宮里的廚子手藝好。」

程月兒疲憊地笑道:「你就盯着我宮裏的廚子呢。」

很快小廚房就將簡便的宵夜送上來。

方艷也不在乎儀態,狼吞虎咽吃了個乾淨。

程月兒早就放棄在這儀態上和她為難了,這個大女兒一生下來,她就知道她不同於尋常的女孩子,她只是撐著額頭看她吃。

等方艷吃完了,她嘆口氣,道:「你今天又去了山上嗎?」

京城更有很多山,她指的卻只會是鹿隱山。

「你——你父皇他身體還好嗎?」

方艷放下碗,招手讓侍立在旁的宮女收拾桌子,扶著程月兒進里了裏屋,坐在床榻邊,猶豫了好長時間。

「他不怎麼好。」

按照方成乾的暗示,她不應該對任何人說起他的身體狀況,可是程月兒是方成乾的妻子,她的母親。

方艷覺得不論如何,程月兒應當知道事實。

「劉素珍給他配了葯,可是如果他繼續煉丹,就算是劉素珍,也只能延長些日子。」

程月兒臉刷地白了。

方艷握住她的手腕,道:「母后。」

她想安慰她,可是想了半天,不知道從何說起。

雖然有近十年時間這對世上最尊貴的夫妻都很少見面了,可是程月兒愛方成乾——這個為了修道幾乎拋家棄子的皇帝。

直截了當告訴程月兒準備好參加國葬嗎?

她說不出來。

「母后,聽說今天有個蘇州來的戲班子進京,有幾齣戲很有意思,不如過幾日讓他們來宮中,消遣消遣。裏面有你喜歡的女駙馬呢!」

她只得趕緊轉移話題。

這招不怎樣,可是程月兒很給面子,她勉強露出一個笑,應和道:「女駙馬都聽膩了,想聽些新的。你上次偷偷寫的那個戲,我看到了,讓人唱給我聽。」

方艷自然無所不應。

服侍程月兒躺下之後,她也已經困了,懶得回自己二里遠的寢宮,直接就在鳳宮的偏殿睡下。

近些日子正是前來科舉的士子大批進京的時候,又趕上方成乾身體出了問題,她雖然表面看起來舉重若輕,其實也實在疲累極了,一個月里大概二十幾天她都是就近住在鳳宮而不是回自己的清心閣。

如果不是程月兒堅持,她早就搬到京兆府去的。

短短歇息了三個時辰,她爬起來的時候,整座鳳宮還在天邊的灰色里休眠。

揉着眼睛走進京兆府,方艷只希望新的一天,事情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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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位登基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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