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掉落的戒指

91.掉落的戒指

次日上午,西島長灣,許家大宅。

黑色轎車在噴泉前熄火,炳叔從駕駛席上走下來,打開副駕車門,許克詩步入久別的自家家門。

她手中拿着一個棕皮紙袋,為了這裏面的東西,她前前後後查了1個月,就差親自飛到荷蘭找出她要的東西。

穿過前廳,一路踏上大理石台階,每走一步,兒時回憶就在腦中閃現。

她憶起她還是個小女孩時的生活;她憶起母親對自己說過的話;她憶起新年吃團圓飯的光景。

最後,她懷着複雜的心情進入許承光書房。

許承光正在和兩個西裝下屬交談。那兩個西裝跟班先是畢恭畢敬地齊齊來了句「許小姐」,而後在許承光的示意下離開書房,關上紅木房門。

「身體感覺好點了嗎?」

許承光微笑點頭。

許克詩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她拆開棕皮信封,拿出裏面的文件,說:

「荷蘭的水力發電工程項目,我們分攤四成給Phlypo,而Phlypo在2個月前,和法國一間叫做MGI的公司宣佈合作里昂高鐵工程,巧的是,羅培林就是MGI最大的股東。」

「我手上這份文件,可以證明區莉莉和MGI脫不開關係。」

「她以私人名義借錢給羅培林,讓羅培林成為MGI單一第一大股東。她和羅培林合作,利用城光國際,讓公司蝕錢給Phlypo,實際她一早就和Phlypo交換條件,令Phlypo答應和MGI合組財團,幫助MGI順利拿到里昂高鐵工程這塊大餅。水力發電項目的那筆分賬,就是她承諾給Phlypo共同合組財團的條件。這女人占公司便宜,給自己賺了夠下輩子花的養老金。」

許承光拿過許克詩遞上來的文件,翻看幾頁之後,眉頭深深緊鎖。

「區莉莉貪的是我們家的錢,我一直這麼說,證據就在這裏。」

「我會親自問她。」許承光的聲音冰冷,老花鏡中倒映出一雙歷經世故的眼睛。

當日深夜,爭執聲穿過書房的紅木房門,飄蕩在許家大宅空蕩蕩的走廊中。

「這麼多年你想要的我全給你了,你為什麼還不知足?」

「你也會說『這麼多年』?」區莉莉暗紅色唇角漾出冷笑,「我等這麼多年,等到一個沒孩子送終的下場。」

「當初說過我們不會有孩子,是你自己同意的。」

區莉莉抱臂沉默,不去看許承光的眼睛,注視着地毯,目光彷彿要把地毯燒出一個洞來。

「這幾年前前後後你開了三間公司,我都由着你,沒想到你野心越來越大,現在更離譜,聯合外人來占城光的便宜。」

區莉莉終於沒再忍住,從喉頭說出:「我看我才是『外人』吧?」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許承光額角的青筋爆了出來。

「你把我當什麼?你老婆活着的時候我被人罵得一文不值,你老婆死了以後我沒名沒分,Phlypo那筆錢對你來說算得了什麼?你從沒把我當自己人,你有把我當過家人——」

區莉莉沒有繼續說下去。

許承光倒在了扶手沙發上。

2小時后。

手術室外,冰冷的白熾燈籠罩在等候區上方,不時有醫護人員路過,但沒人有膽子去看正在爭執的一男一女。

「你和他說了什麼?」許克狄瞪着區莉莉。

「就是平常事,他突然暈倒,我就叫救護車了,你還想我怎麼樣。」區莉莉站起身,她一臉妝容完美無瑕,臉色卻相當難看。

「『平常事』會激到他爆血管?」

「醫生不是說了嗎,你爸爸年紀大了,又沒有好好休息,這種事會發生在每個人身上。」

急促的腳步聲從走廊拐角傳來。

這一回,許克詩沒有任何猶豫——

區莉莉來不及做出反應,硬生生挨下一巴掌。

她的臉頰在瞬間紅了起來。眨眼的功夫,她轉過頭,死死瞪着許克詩,她暗紅色嘴角掀起冷笑,不再去看許克詩和在她身旁的黎仁軒,踩着高跟鞋踱步離去。

***

手術室外的燈熄滅。

醫生走出來,摘去口罩,說:「許先生已經脫離生命危險。因為右腦出血壓迫腦幹和下丘腦,暫時不能醒來……」

醫生說着她只在電視上聽過的話。

這一刻,她清醒地認識到,她不想失去父親。

「現在請家屬耐心等待許先生醒來。」這是醫生說的最後一句話。

許家的家事足以影響股市。

報紙雜誌、電視新聞都在報道城光集團旗下所有公司股價大跌以及許承光中風昏迷的消息。

「受許承光疑似中風消息影響,今早股市開盤,城光國際股價大跌13.93%,立橫股價急挫10.21%……」

「沒有許承光的城光國際,可否挺過有史以來最不利階段仍是未知……」

「大批記者留守在聖得科醫院門口……」

「許克狄、許克詩被拍到由內部通道進入醫院……」

六天過去,許承光仍昏迷不醒。

期間,董事局和提名委員會亂成了一鍋雜粥,這時候黎仁軒如果做出稍有差池的決定,城光就要徹底變天。

許克詩心知,這群久經商場的老狐狸各個都在為自己的荷包打算。哥哥安慰自己,說許承光會醒過來,城光不可能垮掉。黎仁軒對她說,一切都會好起來。

哥哥和黎仁軒此時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她不能在關鍵時刻添亂。除了本職工作外,她包攬了一部分公關工作,力求將新聞影響減到最低。

在召開新聞發佈會澄清不利消息、公佈兩個歐洲大型項目后,公司股價雖有小幅回升,但難掩頹勢。

最後,董事局做出決定,選出臨時代理主席。

這段時間,許克狄忙得不可開交,只不過這一回並非談生意,而是玩政治、拉攏人心。他在公司工作多年,經驗豐富,又是許承光的長子,在城光中心各層辦公隔間的職員們看來,許克狄上任代主席似乎是遲早的事。

***

星光在銀河中徜徉徘徊。

夜看似無盡。

許克詩關上冰箱門,轉身面向正在切番茄的黎仁軒,說:「哥做主席,你不會有問題的吧?」

黎仁軒切番茄的動作停了一停,說:「不會。」

許克詩從他身後抱住他,下巴擱在他的左肩上,側頭看着他:

「是不是我想要什麼,你都會由着我?」

「嗯。」

她低下頭,露出連日來第一縷笑容。

三日後的上午。

會議室內,前方屬於主席的座位空空如也。

所有董事簽到完畢,委員會代表念完記票流程,再度開口:

「在座各位沒有問題的話,現在可以開始提名。」

「我提議由克狄任職代主席。」坐在許克狄右手側的添叔率先開口。

「附議。」許克詩說。

「我也是。」另一董事舉手。

「附議。」

Eric看了眼黎仁軒,右手尾指和無名指交替敲打了下桌面,說:

「許先生離開公司大半年了,對我們目前的項目進度論熟悉了解程度都不如黎先生,我提議由黎先生暫代主席一職。CEO和主席是同一人,股東也會更有信心。」

坐在Eric身旁的滕叔既不同意也不反對自己兒子的話,始終保持沉默。

添叔率先表達反對:「還有1個月就要召開股東大會,仁軒持有的股份比不上克狄。就憑這一點,我認為克狄是最適合的選擇。」

「我現在持有10%的股份。」

許克詩眼神驟變。許克狄難掩訝異。

「你不是只有7%嗎?」添叔問。

「城光是上市公司,我增持了3%。」黎仁軒口吻平靜毫無波瀾,彷彿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他說話的時候,避開了許克詩的視線。

接下來,整張會議桌陷入可用「混亂」形容的狀態。

……

「同意由許先生出任代主席的請舉手。」

許克詩、添叔、以及另外三位董事舉手。

「同意由黎先生出任代主席的請舉手。」

Eric、滕叔、以及另外三位董事舉手。

區莉莉冷靜地坐在那裏,她的目光一一掃過所有董事局成員,落在黎仁軒身上。

區莉莉舉起手。

「計票結束,許克狄先生五票,黎仁軒先生六票。」

「經董事局投票通過,由黎仁軒先生上任董事局代理主席,將在下個星期三召開的特別股東大會上進行表決……」

許克詩站起身,一手拉開椅子,看也不看正在說話的委員會代表和會議桌邊的任何人,冷冷瞧了眼黎仁軒,徑自離開會議室。

***

傍晚的斜陽照進頂層公寓卧房一角。

大廳有腳步聲傳來。

許克詩毫不理會,繼續收拾自己要帶走的東西。

直到頎長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你在做什麼?」

「是我問你在做什麼才對吧?口口聲聲說哥做主席你沒意見,你早就和滕叔那班老狐狸串通好了吧?」

「這是代理主席,等叔叔身體康復——」

許克詩回過頭,盯着他:

「如果你不願意,滕叔他們難道會逼你做?」

見他不回話,她繼續說:「增持股份?你別告訴我你一個上午就可以增持到10%,難怪你這個月整天和那些銀行家基金經理見面,我真是蠢到沒藥救,居然一點都沒懷疑過你。」

「我只後悔該早點聽我爸的話,哥已經被打擊了好幾遍,你現在讓他以後怎麼在城光做下去?」

「他和你說了什麼?」黎仁軒看着她的眼睛,語氣帶一絲極難察覺的冷意。

她哼出一聲冷笑:「他說你和我在一起有目的,說人心不可測。」

「他有沒有告訴你,」黎仁軒的聲音冷靜得出奇,「十年前金融風暴,城光差點沒撐住,如果不是他為了救公司,冒險做假賬,硬要收購英國航空公司,派我爸去倫敦,他就不會坐上那班飛機,然後出意外?」

許克詩停下手中所有動作,怔在原地,不知所措,因太過驚愕而睜大雙眼。

「什麼假賬?」

「當年銀行不給公司融資貸款,叔叔決定做假賬,讓我爸飛到倫敦在那些有問題的文件上簽字,這些事我在倫敦全查出來了。」

黎仁軒的聲音已經沒了溫度。

許克詩心中亂成一團,沉悶感從胸口升至大腦,整個人喘不過氣。

——黎叔叔是因為城光才會出意外嗎?

半晌,她顫聲開口:

「你說你在倫敦的時候查清楚——那你回來的時候為什麼裝成什麼事都沒有一樣?」

黎仁軒移開目光,不去看她的眼睛。

砰的一聲,許克詩合上行李箱,拎起手柄走出卧房,經過他身邊時,手腕被他握住。

「克詩——」

她用力甩掉他的手,搖了搖頭,只覺這一刻的他無比陌生。

陌生到令她害怕。

她右手鬆開行李箱手柄,去摘左手上的鑽戒,但因戒指牢牢套在她無名指上,第一下沒成功除掉。

她愈發用力去扯,勒傷了自己左手手指,1秒后,鑽戒脫離她的手指。

無比刺耳的一記聲響——

戒指被她擲在地板上。

她不再看他,轉身走出這間充滿二人昔日回憶的屋子。

她從未對他說謊。

他卻對她隱瞞了這麼多的事。

就算他說的全部都是真的,他也不該欺騙她。

彎月似帶着寒意的尖刀,掛在夜幕一角。

月光沒有溫度。

黑夜沒有盡頭。

中城赤莎高級住宅區的頂層公寓門前響起「叮咚」、「叮咚」的門鈴聲。

大門打開,大廳一陣酒味涌了出來。

「哥——」許克詩見到哥哥,眼淚終於在這一刻流出來,「我不知道怎麼辦了,」她以手掩面,眼淚從指縫流出,「他說黎叔叔是爸害死的……」

許克狄環抱住妹妹的肩膀,不斷安慰許克詩。

***

玻璃茶几上擺着兩個玻璃杯,威士忌順着杯壁滑落,滴落在茶几上。

一看就知,許克狄借用酒精麻痹神經——對他來說,失去代主席一職,絕不是一件可以一笑置之的小事。

擦乾眼淚后,許克詩的眼睛仍然泛紅。

聽完她一番話,許克狄沉默了半晌,說:「他說的很可能都是真的。」

「他一直想報復?」

許克狄輕輕搖頭,「應該不是這樣。黎叔叔當年是因為公幹才去倫敦,這一點你知道的吧?」

許克詩點了點頭。

「仁軒肯定也知道黎叔叔是去公幹,那是空難,飛機失事完全是意外,沒人預料得到。如果說他恨爸恨了十幾年,我不覺得他是這樣的人。」

「照你說,上個月他去倫敦,查出10年前城光收購JL航空的細節,他才動了心思。」

許克詩眨了眨發紅的雙眼,深吸一口氣,「爸真的做過假賬?」

「他沒和我說過,但那時候公司確實面臨很大的麻煩,做假賬或許是唯一的出路。仁軒很可能認為是爸讓黎叔叔去背假賬的黑鍋,才會將空難怪在爸身上。」

「難道不是嗎?」

「如果黎叔叔和爸在生意上的看法不一樣,怎麼會一起打拚這麼久?十年前那些資料文件早就不在了,到底是不是爸讓黎叔叔背黑鍋,我想只有他自己知道。」

許克詩盯着哥哥的眼睛,抬手拭去眼角的淚水:

「哥,你這次不會再離開城光了對吧?」

「做哥的還要你擔心,我真是不應該,」許克狄苦笑了下,「放心,公司那些牛鬼蛇神影響不了我的。別為我擔心。」

灰雲覆蓋在城市上空。

細雨自天幕落下。

電視新聞、財經雜誌、八卦雜誌齊齊更換標題,頭條對準了城光集團的人事變動以及許家的家事。

「黎仁軒出任城光國際集團主席」

「黎仁軒許克詩或決裂」

「『失寵太子』徹底out?」

「許氏家族城光集團皆變天,區莉莉豪門美夢還能做多久?」

在城光中心大廈內外,所有職員對許克狄、許克詩仍畢恭畢敬一如往常。而背地裏,嘴巴再嚴的員工也忍不住八卦起來。

「許先生徹底醒不來了?」

「什麼情況?站黎先生還是站小許先生?」

「你站哪都沒人關心啦,你們說許小姐和黎先生是不是……」

「黎先生把她哥都給KO了,我看她和黎先生也玩完了。」

「那麼配,可惜可惜。」

「再配也不能嫁給『敵人』啊。」

……

這一天的中午,西餐廳靠窗四人桌上,坐着兩個常客。

Linda吁出一口氣:「Eric和滕叔真是癲了,我把Eric大罵了一頓,他居然覺得自己這麼做沒問題。」

——添叔和Linda,由始至終都站在自己和哥哥這一方。

「也不能怪他,他和黎仁軒關係本來就好。」許克詩聽見自己用陌生人般的口吻念出黎仁軒的名字。

聞言,Linda露出許克詩此刻最不想看到的表情。

「你和他……」

「別說了,我還想留着胃口吃飯。」許克詩嘴角揚起沒有溫度的冷笑。

之後的日子,許克詩照常上班,如常出席所有會議。

黎仁軒沒有做出任何對城光國際不利的事,或者說,暫時還沒有;

集團旗下所有上市公司的股價也逐步回升到正常價位;

提名委員會終於安靜下來;

一切都在回到正軌,卻不是在哥哥的領導下回到正軌。唯一慶幸的是,哥哥如他承諾般沒有被壓力打倒。

最後,她發現在公司里以同事身份面對黎仁軒也成了家常便飯。

——和這個男人一刀兩斷未必如想像中困難。

——或許再過一段時間,她就可以徹底忘掉這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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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流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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