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 71 章
第七十一章
三個月,也可能更長。
四個月，或者是五個月。
從夏天到秋天，炎熱的天氣也終於漸漸降溫，瀰漫在空氣里的乾燥與灼熱被一絲絲沁人心脾的涼意所取代，街道旁綠油油的樹葉邊緣被秋天用刷子在邊緣浸染了細細的一圈黃色，偶爾有那麼一兩片,離了枝頭,追隨著風的軌跡在半空中劃過，輕輕落在了屋檐下。
只不過是幾個月沒有見面而已，趙安心知隨著時間的變化人總是會變的，只是眼前隱隱多了幾分沉穩與無言氣勢的年輕人，和上一次見面的時候還是給他一種變化很大的感覺。
白瓷的精緻小勺輕輕將倒入咖啡中的淡白色奶液勻開，一圈一圈的乳白匯入深褐色的醇香里，賀航遠抬起杯子小呷了一口，優雅的動作里多了一份從容與恬淡。
趙安驀地心頭一跳，屬於年輕人的稚氣在慢慢消退，就如同窗外滾燙炎熱的高溫天氣在他未有所覺的時候,漸漸趨於清涼與爽快，屬於賀航遠的天真與那些稚氣，也慢慢染上了名為成熟的沉穩與睿智。
說不出來的熟悉感，總覺得在哪裡看過。
哪裡呢？
對……和沈孟秋很像。
「所以你今天約我出來就是告訴我……」賀航遠頓了一頓，眉毛輕皺似乎是在尋找合適的措辭,他緩緩繼續說道,「你過分縱容楚昊然,只是為了給外界營造一個你是花花公子不思進取的假相？」
趙安點了點頭：「很多事情都是假的，但我想要和你交朋友是真心的。」
「我知道啊，其實你沒必要和我解釋這麼多的……」賀航遠皺了皺鼻子，對這類真情坦露略顯煽情的場面有些不適應，眼裡雖然露出幾分笑意，卻已經沒有了當初趙安和賀航遠聊天時所看到的全然的真摯。
一時之間，趙安心裡像是被人塞進了一顆酸澀到有些發苦的檸檬，
手指輕輕在咖啡杯沿上敲了敲，擺放在桌旁的手機閃了一下，賀航遠看了一眼跳出來的消息，熟悉的名字跳入視野的時候嘴角不禁微微揚起，眼裡是趙安從沒有見過的雀躍。
賀航遠拿起手機，對對面的趙安說道：「謝謝你請我喝咖啡，我有事先走了，再見。」
「……再見。」
賀航遠知道趙安想和他說什麼，但這些都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三個多月近四個月的封閉式拍攝，沒有和外界的任何聯繫，沈孟秋曾經給他的那一部手機，直到自己的戲份殺青，乘著車從劇組出來的路上，賀航遠才撥出了手機里唯一的一個電話號碼。
【沈哥，我拍完了】
【……我在機場等你】
不是抵達時的機場，車子剛剛開到機場的時候，賀航遠在車門打開的瞬間看到一個男人出現在自己的視野里。
為了掩飾內心洶湧情緒的玩笑話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就被笑著的男人張開雙臂擁入懷裡用力拍了拍脊背，於是所有的話語都被用力揉進了彼此的擁抱里，所有的兒女情長都成了嘴角邊懸挂著的豁然開朗的笑容。
電影的後期製作雖然在電影開拍之前的半年裡就開始動工，但安德魯的這部電影大場面比較多，還需要後期的特效進行一個細化，加上宣傳檔期等等的調整，最快也要一年以後才能正式上映，這段時間賀航遠為了拍電影吃了不少的苦，公司方面的意思是給他放一個假好好休息，也可以看一看目前收到的一些本子，為接下來的工作做準備。
私人療養院里，兩個男人依次從房間里走了出來。
時值深秋初冬，很多地方的氣溫漸漸降低，這座小島上的氣候卻依舊宜人，四季如春，是一個適合休閑度假，也是一個適合養老休息的好地方。
電影拍攝完之後，安德魯心力耗損巨大，卻還是一心掛著他的電影簡直想每天都睡在工作室里剪片子，最後還是沈孟秋出面才把這位老爺子給安排到了療養院里，特意把位於公司的工作室給搬了過來，讓安德魯一邊休養一邊工作。
說療養其實也不對，哪裡有人療養的時候還沒日沒夜的工作呢？
但其實他們都知道，安德魯的時間不多了。
「怎麼了，從剛才就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自然而然地摟上了賀航遠的腰，沈孟秋帶著人往樹蔭小道旁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幾隻小麻雀嘰嘰喳喳地成群落在附近的草地上，像是灑了一片芝麻似的，估計是平時都習慣見著人了，低頭專心致志地從土裡翻找著小蟲，並不在意旁邊正在交談的兩個男人。
「其實我挺羨慕安德魯的，雖然他現在生了病，但安德魯的這一生足夠精彩，他的才華得以施展，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即使是現在也沒有因為病魔而自暴自棄，依然那麼單純的熱愛著自己的工作。」
比起很多一輩子被迫在社會裡隨波逐流，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麼，渾渾噩噩活著的人，安德魯即使在生命即將走到終點的時候，也依然充滿讓賀航遠羨慕與敬佩的活力與熱情。
這極大的感染了賀航遠。
從和安德魯接觸，到電影拍攝完畢的今天，這短短半年多的時間裡，賀航遠所從中得到的成長遠遠不是他平時能夠做到的。
這些變化，賀航遠身邊作為親近的沈孟秋都看在了眼裡。
除去青春與熱血之外，當初有些過於鋒利到傷人傷己的青年，一步步走向成熟與穩重，拍攝這部電影所帶來的身體上的疲累與錘鍊，也讓一個人的靈魂得到了淬鍊。
更沉穩了，也更成熟了。
有些事情，有些話，也可以說了。
「賀賀，你拍戲的這段時間裡我找人查了一些事情，和你有關，你可以選擇知道，也可以選擇不去了解，但我覺得……我有必要把這件事告訴你，讓你去做選擇。」
沈孟秋的突然嚴肅讓賀航遠有一瞬間的不知所措，自打他們倆好上以後，沈孟秋就很少會用這種嚴肅的語氣和他講話。
賀航遠心裡咯噔一下，也不知道是什麼事情能讓沈孟秋這麼嚴肅，但他也能猜到，如果不是和自己關係很大的事，沈孟秋不會這麼嚴肅的。
「沈哥，你不會是……找到我的親生父母了吧？」
賀航遠突然的一句話倒是讓沈孟秋有些驚訝，他的表情落入賀航遠眼裡便成了最好的答案。
賀航遠笑得輕鬆，眼裡還有一絲猜中了的小得意，亮光閃閃的，活像一隻聰明漂亮的大狐狸，他和沈孟秋解釋道：「和我有關的大事情，想來想去，好像也就這件事了。」
大約是和現在父母的關係十分融洽，從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世，賀航遠在親生父母這件事情上看得格外通透。
倘若賀航遠的親生父母是普通人也就算了，但偏偏……
賀航遠一雙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沈孟秋，要說對自己的親生父母完全不好奇那是假的，看似從容不迫的眼神里藏著幾分淡淡的緊張。
沈孟秋微微摟緊了身旁的男人，上下翕動的嘴唇里輕輕念出一個賀航遠並不陌生的名字。
這是一個晴朗的初冬午後，成群的小麻雀嘰嘰喳喳地在寧靜的花園裡灑下一片活力，當「蘇曼卿」三個字飄進賀航遠耳朵里的時候，他先是好奇沈孟秋和他提這位傳奇女星做什麼，而後突然就反應過來此時此刻的這三個字還有另外一個身份，一個和他相關的身份。
賀航遠其實有些不太記得他當時是什麼反應了。
他像一條岸邊淺水下的魚，眼巴巴地透過水麵望著岸上不真切的一切，沈孟秋的聲音像是從岸上灑下來，他看不真切，也聽不真切。
傳奇女星蘇曼卿，一個被他視為最欣賞的女演員，一個從未見過真人，只在電影電視上見過的傳奇人物。
居然是他的親生母親。
賀航遠很想拍拍沈孟秋的肩膀，笑著說，沈哥你別逗我了。
沈孟秋認真嚴肅的表情，輕輕扎破了他這顆小皮球，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勇氣咻咻咻地泄得一乾二淨，他泄氣地往沈孟秋身上靠了靠。
「沈哥，讓我消化消化。」
那會兒驚訝過度腦子轉不過彎來，等回了家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待著的時候，賀航遠慢慢回過味來。
沈孟秋只和他說了他的生母是蘇曼卿，並沒有說他的生父是誰，眾所周知的是，蘇曼卿生前是結過婚有丈夫的人。
蘇曼卿的丈夫，是一個叫詹笑海的富商，網路上有關詹家的資料少之又少，閑聊蘇曼卿感情生活的相關文章倒是不少。
賀航遠沒有去看那些真真假假的文章，沈孟秋既然和他說了，想必那個男人已經查清楚了，只要他開口去問，沈孟秋會告訴他一切，又何必去看那些虛虛實實的新聞呢。
單手杵著下巴，賀航遠微皺著眉頭盯著電腦屏幕里蘇曼卿的生前影像，如果不是和他講這件事情的人是沈孟秋，他一定會以為對方是在胡言亂語。
從沒有新聞報道過蘇曼卿有過孩子，而這唯一一個不為大眾所知道的孩子，本應該被眾星捧月的孩子，最後卻是進了孤兒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