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低熱

普通人當然不可能聽得見別人的心聲，哨兵也不能。入侵思維，窺探精神世界這種事一般只有嚮導會幹。

但怎麼可能……

西澤頭痛地眯起眼，無意識地按了按發脹的太陽穴。

遞水的機械人是個全能型號金11，除了會遞水，還會根據主人的表現啟動相應的智能程序，比如金11瞧見西澤的動作后自動運行了健康掃描程序，盡職地道：「上尉先生，我檢測到您的體溫偏高，有輕微的低熱癥狀，需要接受治療嗎？」

「什麼？」西澤茫然去看金11。

金11：「我還檢測到您身體表面人為痕迹較多，信息素紊亂，另外還有些涉及私隱的癥狀現在不適合公佈，需要進一步檢查嗎？」

西澤：「……」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金11身上，忍不住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來。

下一秒，西澤的腦海中又響起了那種驅之不散的低語聲。

——看吧，我就說。

——信息素紊亂？低熱？老大這是在屋外面一邊吹風一邊打的炮嗎？體能這麼好居然還能生病。

——噢~體·表·人·為·痕·跡~

大部分的聲音都很模糊，但西澤總算將最清楚的那幾個聲音分辨了出來，他伸手指了指靠得最近的三個部下，不痛不癢地說：「莉娜、昆汀、索耶夫，西北角那個洗手間馬桶修一次壞一次，你們去把它徹底修好，下次再壞就往你們頭上記過。」

被點名的部下們：「？？？」

西澤挑人開刀之後，轉過頭對金11勾了勾手指，神情有些莫測高深：「跟我去醫療室。」

進了醫療室之後，他將房間設置成禁止打擾模式，走到鏡子前解開了衣服前襟，早上的淋浴洗去了一身味道，但身上的痕迹卻像烙印一般留了下來，這導致他剛才難得地將衣領扣得嚴嚴實實。

西澤啟動小型醫療修復儀，對着脖頸處尤為明顯的痕迹進行快速修復：「說吧，怎麼回事？」

金11作為一個全能型機械人，說話的腔調錶情學足人類，它興緻頗高地鼓了鼓掌：「上尉先生，恭喜您進入結合熱前的低熱階段，我很高興發現您找到了合適的伴侶。」

滋的一聲，修復儀差點戳到了西澤的臉上。

他驀地轉過頭看着金11：「你說什麼？」

金11察覺到對方情緒的起伏，疑惑道：「我很高興發現您找到了合適的伴侶？」

西澤：「不，前面那一句。」

金11：「恭喜您進入結合熱前的低熱階段？」

西澤：「……」

醫療室里陷入了詭異的安靜，修復儀盡職盡責地閃動着，突兀地發出提示聲：「該區域已修復完畢，已修復完畢！請勿過度使用修復功能，以免——」

西澤面無表情地將聒噪的修復儀關掉，語聲溫柔地問道：「你說誰結合熱？」

金11判斷不出來人類溫柔的聲調中那種微妙的差異，以為西澤心情不錯，遂高興地提高了音量：「當然是您了，親愛的上尉先生，我檢測到您的信息素中有另一位哨兵先生的信息素存在，它們融合得不錯，因此才會引發低熱癥狀。」

西澤面上還笑着，手心卻沒控制住力度，捏碎了修復儀的一個角，他放下了修復儀，抬腿往金11走去：「我覺得可能需要將你返廠維修一下，兩個哨兵的信息素融合了，還引髮結合低熱，這種低端的錯誤結論你到底是怎麼得出來的？」

金11一聽見要返修，急得腦門上的紅燈閃了起來：「但您剛覺醒了嚮導屬性，信息素和以前不一樣了，先生！」

西澤腳下一個趔趄，差點一腳踢中金11，後者機靈地滑了開去，還不忘繼續解釋：「雖然初步檢測到的精神力和信息素很微弱，評級只有最低的E級，但確實是覺醒了嚮導屬性，先生，您是一個綜合體呢！」

西澤：「……閉嘴！」

金11抖動了一下，滑到更遠的角落裏去。

西澤：「回來！躲那麼遠做什麼？！」

金11隻得又滑了回來，猶豫地道：「需要我調出關於哨兵和嚮導的基礎知識庫給您查閱嗎？上面有關於屬性覺醒、覺醒后的注意事項、結合熱前的準備工作等相關知識，我覺得您現在可能需要。」

西澤：「……」

西澤摸著有些發疼的腦門，強迫自己從金11的話中冷靜下來。

哨兵和嚮導是星際時代基因自然進化后迥異於普通人類的兩種優秀個體，哨兵身體強壯五感發達，尤其擅長作戰，而嚮導則擁有高人一等的精神力。在數百年的時光中，他們互相獨立、互為補充，卻從未出現過同時身具雙重屬性的人。直到那場聯盟和帝國一決勝負的著名戰役，一切才有了新的變化。

新星紀368年，星際暴君加萊六世登基，開始了長達百年的星系侵略與奴役。隨後，為了抵禦加萊帝國的入侵，五大星系決定組成星際聯盟，然而戰爭僵持不下，人心難以凝聚，新星紀460年，星際聯盟中的伽馬星系臨陣倒戈，與加萊帝國裏應外合，在永生之翼中心附近伏擊星際聯盟主力艦隊，致使艦隊元氣大傷。雪上加霜的是，其時聯盟正準備撤退，戰場核心區域卻突然爆發出一種未知能量，瞬間摧毀掉整個前翼艦隊。

所有人都以為希望之火將要熄滅於此，誰知當時能量爆發外圍僥倖逃脫的艦隊士兵開始出現不同程度的異變，不少哨兵和嚮導能力大幅提升，還異變出一種融合個體：同時擁有哨兵嚮導雙重屬性的人。能力的巨大提升首先體現在哨兵操控機甲的反應速度與準確度上，其次體現在嚮導精神網的覆蓋度上，帝國的前翼艦隊還沒探測到聯盟的邊角，聯盟這邊的嚮導就已經悄悄將精神網罩在了對方大部隊的頭上，形勢開始逆轉，聯盟勢如破竹，帝國節節敗退。新星紀470年，帝國與聯盟簽訂停戰協議，加萊六世退位，帝國全境併入聯盟之內，終於結束了這場長達百年的戰爭。

和平時代到來，那批能力提升甚至異變出雙重屬性的戰士回歸到家庭之中，生下的後代中也有人自然攜帶了雙重屬性的基因，然而大約是因為這種異變是由不知名的能量爆發引起的，在不斷遺傳中日漸削弱，到了近年，雙重屬性的覺醒率變得很低，幾年不出一個綜合體也不奇怪。

但現在，金11居然說他是個綜合體，還覺醒了嚮導屬性！西澤從沒聽說過哪個雙重屬性是成年後覺醒的，這簡直就是無稽之談！

他沉着臉推斷：「你的檢測系統一定是數據紊亂了。」

金11偏了偏頭，臉上極力露出一個機械感十足的無辜表情：「我保證數據沒有任何出錯，而且我猜，您已經能聽見別人腦中的想法了，先生，那是嚮導覺醒時的基礎表現。因為剛覺醒的關係，您現在還不能很好控制自己的精神力，所以才會受到各種思維聲音的影響。」

「……」

西澤徹底說不出話來。

沉默在人機之間持續了幾秒。

金11貼心地補充道：「我認為擁有雙重屬性挺好的，先生，起碼您自己不會再受到精神狂躁的影響了。」

西澤盯着它久久不語。他絲毫沒有中大獎的感覺，反而覺得特別的扯蛋，因為他不但要接受自己突如其來的嚮導身份，還得接受自己可能因為昨晚那莫名其妙的一炮而引髮結合低熱的現實。

他和那個奧斯維德！

近衛兵團和獵星兵團不對盤由來已久，兩邊明爭暗鬥，這點在奧斯維德和西澤之間尤為激烈，最近恰逢3年一屆的聯盟星雲杯競技大賽，本來要爭個頭破血流的兩人居然在這個當口滾了個床單，這個宇宙真魔幻。

金11見他蹙眉踱步了許久，忍不住提醒道：「先生，我不得不提醒您一句，聯盟嚮導保護法規定，嚮導屬性覺醒后一周內必須到人口管理協會登記，成年後才覺醒的則必須在三天內前往登記，您現在出現低熱癥狀，意味着全面的結合熱爆發很快會到來，原則上必須一天內去登記的。」

西澤做了個閉嘴的手勢，表示自己知道了，他當然清楚登記的規則，也知道低熱意味着什麼，他也正頭痛這個問題，因為一旦去協會登記，協會就會立即抓你去進行嚮導培訓，短時間內別想脫身。

他不想在這個時間節點出現任何意外，因為後天就是星雲杯預賽了，他到時候必須上場。

古時地球有奧運會，星際聯盟時代則有星雲杯，這項已經舉辦了20屆的競技活動深受人們喜愛，是聯盟一大盛事。

由於競技水平很高，星雲杯在這個和平年代成為了個人實力的綜合考量標桿，因此，大賽的成績會作為常規得分項記錄在軍部檔案中，對於西澤來說，缺席就意味着這一塊的成績會落後別人一大截。

嚮導屬性在這個時候覺醒，簡直殺了他一個措手不及，但他並不想就這樣接受現實。

西澤深吸一口氣，有了決定：「對我進行一次詳細的全身掃描。」

金11很效率地開啟了掃描程序，飛快地把各項身體機能信息顯示在頭頂彈出的光幕上。

西澤一邊思考一邊隨口問道：「新覺醒的嚮導能力評級是多少，對我哨兵的能力評級有影響嗎？」

金11：「嚮導精神力偏低，能力評級E級，哨兵能力評級准A級。」

西澤挑了挑眉，E級？這是現有評級中最低的一級了，這種程度一般只是個末席嚮導的水平，不過似乎沒有對他的哨兵評級產生影響，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三天後預賽結束，我會去協會登記，現在，將剛才關於我的一切信息刪掉，包括檢查記錄和對話記錄，有第二個人知道我的事，你就返修吧。」

金11瑟瑟發抖地清空了自己剛才的存檔，想多嘴提一句關於結合熱的注意事項，然而被西澤眼刮子一掃，只能乖乖地當個壁花機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