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四十章

40.第四十章

九月,龜茲的甜瓜、沙棘、葡萄、香梨、番石榴等相繼成熟,就連空氣中都彷彿浸透著絲絲甜意……

塔里木的胡楊林千里金黃,枝幹遒勁,於千年時光里不爛不朽,自成一派蒼桑景象。

這是龜茲一年中最美的時候,過了十月北風便會從巴爾喀什而來,越過天山,然後大雪封山,貫穿整個龜茲境內的北河也會隨之乾涸或者冰凍……

所以這個時候是去往中原的,今年最後適合出發的日子。

若是順利,等抵達洛陽的時候大概正好是明年春暖花開之際。所以大概是要在路上過新年了……

阿寶在王城拜別了龜茲王,然後在兩千王城護衛軍,五百相府私兵的護衛下,領著近百輛駝車浩浩蕩蕩地來到都員渠城。

近百輛駝車裡裝滿了龜茲盛產的寶石、黃金、胡椒胡麻、香粉以及各種琉璃製品……

在都員渠城外的焉耆山口,帛英一身莊重朝服無聲地抱了抱阿寶。這是近幾年來帛英第一次抱她。其實阿寶小時候是個很黏糊的人,可是帛英為人處事風風火火,很多時候理性克製得像個男人,剛硬有餘而溫存不足,久而久之阿寶也就不怎麼黏她了。

「以往都是我自私竟讓你和你父族的親人們分別這麼多年,如今你回去后定是要認祖歸宗的,若他們待你好,便留在洛陽別再回龜茲罷。」帛英將一縷亂了的鬢髮歸順到阿寶的耳後如此說道。

阿寶迅速抬頭,大大眼睛里滿是詫異。

她以為她真的是去完成國王交給她的使命,化解龜茲和大旭兩國之間的矛盾促成邦交,然後再順便假公濟私地看望她的父親和龍鳳胎阿弟。

她以為最多兩年,她還是回到她從小到大生活的龜茲。

因為她和她母親帛英的家在這裡。

可是現在帛英卻讓她不要再回來了……

「阿……阿母……」阿寶的眼圈微微泛紅,一時間她不知道帛英究竟是個什麼意思。是因為她擅自想要去洛陽看望父親和阿弟讓帛英生氣了,還是說帛英真的不想她再回到龜茲,她不要她了?

帛英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忐忑不安。帛英知道,雖然幼時的事阿寶基本上已經淡忘了,可是卻依然讓她養成了極為細膩敏感的神經,很容易患得患失……

帛英清了清嗓子,用尋常在朝堂上的威重和鎮定,從容道:

「阿寶勿要胡思亂想,母親讓你暫時留在大旭不要回到龜茲來,不過是讓你避過與蘇力曾經的口頭婚約,難道阿寶放不下蘇力,依然想要嫁給他嗎?」

帛英如此一說,阿寶瞬間就信了。那灰中帶藍的眸子甚至還微微發亮……

她垂眸,有些羞澀,卻堅決的搖搖頭。

帛英了悟,接著再次囑咐道:

「記住了,三四年之內都不要回龜茲。」

阿寶乖巧的點頭,但很快又僵住,她抬頭問:

「那母親……」

帛英咧開唇角,心中像淌過一大片溫泉水似的偎貼無比。終究是她養大的姑娘啊,心裡總是惦念她的。

「阿寶是母親來這世間最大的收穫,母親有機會總是會去洛陽看你一眼的。」帛英道。

這下阿寶終於放了心,從小到大,帛英要麼不答應她,若是答應了她的事基本上都是會做到的。

「去吧,阿寶長大了,以後路要靠自己走。」

帛英拍了拍阿寶的肩膀,將她推開一段距離,然後用溫暖而堅定的笑容目送著阿寶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反而是她身後不遠處早已跟阿寶道過別的殷鐵三笨拙地抹著眼角的幾滴濁淚,凌亂的大鬍子也激動地抖個不停。

見他這樣敦實得跟頭熊一般的大男人如此,帛英滿心的惆悵反而消散幾分。

她幾步來到殷鐵三身邊,打趣道:

「先前讓你去求求你的郎主大人,說不定就准了你跟著阿寶回歸漢地。某人嘴硬說什麼來著?說他來龜茲多年早已適應了這裡的風俗氣候,也捨不得街尾波瓦家的囊包肉,還說捨不得這邊的一幫老友……結果現在看著阿寶他們離開,是不是又眼紅心熱後悔了,情難自持了?」

殷鐵三聽了帛英的打趣,瞬間止住了手上的動作,紅著一雙不大的眼睛反駁道:

「休得亂說,我殷鐵三何曾後悔?你走了一個女兒自然難過,可我走的不僅是阿寶這個從小亦被當做女兒來疼的,還有相處了十年不是親兄弟卻勝似親兄弟的大石頭,我的難過自然也是雙倍的。」

說完,殷鐵三還朝著隊伍最前方騎在高頭大馬上一身戎裝的大石頭望了過去……

不過大石頭此刻卻是無心回應他的凝望了。

因為少女稽婆正拚命拽著馬脖子上的韁繩,哭哭啼啼地不讓他走。

「我都聽護衛隊里的人說了,說王上原本是屬意讓庫爾班領著兩千侍衛護送阿寶去往大旭的,是你連夜守在寵妃罕古麗的宮殿外求了一早出來的王上,這才改換成你替了庫爾班的差事。」

「是我求的,那又如何呢?」大石頭黑著臉冷冰冰道。這麼多年來和他相好過的女子不少,一開始大都是溫柔善解人意的,後面慢慢也都是諸多要求,各種痴纏……而他最厭煩的恰是一個女子無理取鬧般的痴纏。

見他如此直接冷酷,不留半分情面,稽婆又痛心又絕望。她緊緊地咬住唇,心中反而生出了一股平常沒有的倔勁兒,她壯著膽子豁出去般大聲質問:

「是為了阿寶嗎?你明知道,明明知道的,這是不可能,絕無可能的!」

稽婆終究不敢說的太明白。但大石頭卻瞬間就聽懂了。

只見大石頭的臉變得更黑了,若先前不過是有些懊惱,此時怕是已經轉換成厭惡了。

他用狼一般危險的目光鎖住稽婆那張尚算清秀的臉,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的道:

「阿寶是我和殷大哥從小守到大的,於我金大石而言既是主也是親眷,你若再敢胡言亂語的毀謗,我怕是會忍不住將你的腦袋從脖子上擰下來。」

大石頭是上過戰場從死人堆里爬過的人,他若氣勢外露尋常男子亦會膽戰,更何況稽婆一個芊芊少女?

稽婆又怕又悔,丟了韁繩跌坐在堅硬的戈壁灘上。

見她嚇得像是曾經在蔥嶺河邊獵到的野鹿似的,大石頭硬起的心腸又軟和了些。

畢竟是相好過的女子,大石頭緩了緩語氣,耐著性子勸道:

「回去吧,隊伍該出發了。」

稽婆抬起一張梨花帶雨的臉戚戚然問:

「什麼時候回來?還會回來嗎?」

大石頭最後定定看了她一眼,調轉馬頭打馬離去,卻有沉沉的話語夾在馬蹄聲中傳來:

「大概會吧。」

稽婆起身,朝著他離去的方向追趕了幾步,然後停下,聲嘶力竭地喊:

「如果你不回來,我就去找你。」

可是卻再不見回應……

「謝史,阿寶在這裡其實生活的很好是不是?就算不嫁給蘇力,還可以嫁給別人,阿寶那樣好,別人也會對她好的對不對?」

一直迫不及待想要離開的謝九郎從早上起來,一邊眼皮就跳個不停。他總覺的心裡突突,彷彿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

馬車外齊頭並進的謝史忍不住在心中翻了個白眼,卻假意認真思索似的沉吟兩聲,爾後語氣誠懇道:

「女郎在龜茲過得好與不好,屬下並不是很清楚。但屬下想,郎主定然是捨不得女郎嫁給別人的。」

他的話果然說到了九郎的心坎上。

九郎設想了下別的男人掀開阿寶的紅蓋頭,然後一層一層彷彿探寶般退去阿寶身上的喜服,然後再將阿寶抱上喜榻……

不行,他不能想。

僅僅是假設一下,他都忍不住氣血上沖,目赤欲裂……

即便他比別人多活了一輩子,但他也不是神仙,他做不到四大皆空、斷舍離……

阿寶,他要定了,非要不可。

「謝史說的很對。」

半響,九郎淡淡道。

早已忘了這茬的謝史微微一愣,轉而又在心中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最近他翻的白眼好像有點多。

曾經被他當作神仙一般瞻仰的郎主現在好像落了地,變成了凡人。

一個有血有肉有欲的凡人。

「駕、駕、駕……」

突然伴隨著急促的馬蹄聲,十來個身著褐色束腰短裝的宮廷侍衛圍著一個白色窄袖翻領長袍的年輕男子飛快地朝駝隊的正中間而去。

駝隊正中間是一輛由四匹馬拉的蓮花頂、四周掛著金貂絨帷幕的巨大馬車。

那是龜茲王賞給阿寶的馬車,是公主出巡的配置。

可是阿寶卻並不在那輛巨大奢華的馬車中,而是在後面的一匹白駱駝背上。

阿寶向來是不愛騎駱駝的,她嫌棄駱駝性子溫吞,即便跑起來也是慢慢悠悠的,哪有馬的剛烈和風馳電掣?

可是今天她卻騎起了駱駝。

等到那十來人臨近駝隊的時候,褐色束腰短裝的侍衛停了下來,並迅速並列站成一排。

只有正中間那個白色窄袖翻領長袍的年輕男子繼續往前。

他來到阿寶身邊,然後縱身一躍瞬間落在了阿寶身下的那匹駱駝背上。他從後面摟住了阿寶的腰,力道之猛,像是恨不得將阿寶的腰折斷似的。

「蘇力,你……你鬆開。」阿寶扭著身子掙扎。

蘇力手下的力道不松反緊,很快連氣息都開始粗重起來……

「不要動。」蘇力咬牙,緊貼著阿寶後背的胸膛起伏滾燙。

阿寶果真便不敢再動。

見此,蘇力邪魅一笑。他頭往前傾,嘴唇觸到阿寶的耳窩處,用僅有阿寶和他自己才能夠聽見的聲音低低道:

「阿寶莫要低估了蘇力對你的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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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九郎的童養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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