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三十八章

38.第三十八章

是夜,龜茲王城。

剛剛病癒的龜茲王白池一頭齊肩短髮,頭頂國王寶冠,臉色還有些蒼白。

左側衣著長襦大袴,笑得端莊和雅的是王后遞史。

右側禪衣錦繡,滿頭珠翠的則是聞名遐邇的寵妃罕古麗。

國王是在罕古麗的寢殿中突然暈厥的,可是現在罕古麗卻毫髮無損地坐在這裡,而且榮寵比之先前絲毫未減,可見其受寵程度。

此時此刻,國王白池,以及大旭使臣謝九郎,以及幾個成年王子,和相國帛英等一些股肱之臣正把酒言歡,場面分外和樂。

在一片和樂中,阿寶作為今天的關鍵人物之一亦有幸第一次出現在如此莊重盛大的宮宴上。

她坐在帛英的下手處,還是慣常的大辮子,只是辮子上繞著極精緻的金絲花蔓,耳戴鈴墜,額間吊著一顆金絲棗般大的紅寶石,整個人看上去丰姿冶麗,堪當國色。

可是,此時她一手持白玉杯,一手撐著下巴抵在席案上,傻呵呵的笑著……

平常帛英是不讓她飲酒的,她一飲酒就醉,一醉就傻樂。倒是從不撒酒瘋,只是整個人軟綿綿的,讓她幹啥就幹啥,顯得特別可愛,也特別好欺。

而在她斜對面的謝九郎一邊同眾人交談,一邊時不時地瞅她一眼。這瞅著瞅著,不期然就和另外一雙深棕色眸子的主人對上了眼。

那雙眸子的主人頭扎錦帶,身穿對襟翻領窄袖長袍,腰間系著寶帶,腳蹬長靴,顯得格外氣宇軒昂,儼然就是龜茲王的繼承者——蘇力王子。

蘇力是今日才知道這一次代表龜茲出使大旭正式開通兩國商貿的人竟然是好像什麼都還不太懂的夏侯嘉寶。

夏侯嘉寶從五六歲來到龜茲后就再也沒有離開過,因為是宗親,又有大旭皇室的血統,作為一起長大的蘇力一直都以為阿寶會是他的妻子,也只能是他的妻子。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阿寶會離開。

傳聞漢地山河錦繡,到處是文採風流的俊美郎君,阿寶這一去,會不會被迷了眼,還回不回來實在難以預料。

也怪他最近與大兄、二兄爭鬥得厲害,竟忽略了阿寶,竟不知她和那大旭來的太子少師已相處了好些日子,昨夜還是母妃從他父王那裡得知這一次龜茲派去大旭的是相國之女夏侯嘉寶,這才一早遣了身邊的婢女來告訴他……

可他知道的時候已經太晚了,與之相關的文書已經頒發下去,即便他去找龜茲王白池,也改不了任何事實。

若夏侯嘉寶一走,若她不再回來,那他與阿寶之間的口頭婚約便等同於作廢,他失去的不僅是帛英這一脈的強有力的支持,還有中原大國可能對他的親近和好感……

一整夜他都心緒不寧,此刻見那俊美高華的大旭太子少師竟在與別人推杯換盞的間隙時不時偷看阿寶,雖然每一次都做得不著痕迹,但那眼中的關切和炙熱他又如何看不出來?

同樣都是男人,對方心裡在想什麼,打得什麼主意,一眼即見分曉。

阿寶飲酒之後是個什麼德行,有多勾人,在阿寶十三歲生辰的時候,他就見識過了。曾經他還壞心眼的慫恿阿寶偷喝過酒,還讓阿寶喊了他一下午的蘇力哥哥、好哥哥……然後被帛英發現,讓他父親龜茲王在大冬天將他攆到烏孜別里山口練了整整一個月的兵。

而今看著別的男人如此覬覦著醉意媚態的阿寶,就像自己從小守著一顆小苗苗,好不容易等到小苗苗長成了大苗苗,然後長出蓓蕾,然後含苞待放,半開半合……然後該死的偷花賊就出現了,而且還趁著你不注意的時候和那花打好了關係,騙取了那花的信任,然後那花還花枝招展地向著對方盡情地展示著她的美和媚……

呸!

他的心就像是被人一刀一刀剜著的痛。

他的心裡還燒著一把火,那把火彷彿要把一切都毀之殆盡,都燒成灰燼……

「父王,兒子有一個請求。」

突然,蘇力走出席案,單膝跪在大殿中間,向著上面已經醉眼熏熏的龜茲王白池如此說道。

龜茲王白池打了一個酒嗝,笑眯眯地無所謂道:

「什麼請求,你且說來?只要無傷大體,答應你就是了。」

蘇力回頭看了看酒色生香的阿寶,笑了笑,語氣堅定:

「兒子想要在阿寶代表我們龜茲出使大旭前先完成我們的婚約。」

蘇力說完,白池先是沉靜了一下,爾後擊案大笑,指著蘇力佯罵道:

「你個臭小子,到底是長大了知道想媳婦兒了,還是怕自己的心上人被漢地的郎君迷住了,跟著別人跑了?」

白池說完,整個大殿霎時間便爆出此起彼伏的鬨笑聲,眾人或東倒西歪,或摔杯子潑酒……

在一片鬨笑聲中,蘇力紅著耳朵靦腆的笑笑,爾後更加中氣十足的大聲道:

「回父王,都有。父王成全兒子吧!」

白池手一抬,剛要說出『准奏』二字時,誰知右手邊的寵妃罕古麗突然扯了扯他的腰帶,那話又咽了回去。

自池看見罕古麗朝著相國帛英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帛英卻盯著案前的杯中酒,神色莫測,不知在想什麼。

「小阿寶,你的蘇力哥哥著急娶你做媳婦兒呢,你同不同意啊?」白池又對著半倚在席案上阿寶如此說道。

阿寶砸吧砸吧紅艷艷的小嘴兒,迷迷瞪瞪,咕咕噥噥:

「媳婦兒……嘿嘿……媳婦兒……嘿嘿……」

「尊敬的龜茲王上。」突然,一直風調開爽的大旭太子少師謝九郎亦起身,朝著龜茲王白池的方向,拱手作揖,爾後娓娓道:

「臣自年初離開洛陽前往貴國,一路爬山涉水,到了貴國時已去半載光陰,而今貴國王上睿智通達,使我們能在極短的時間內達成協議。如今我朝聖上正翹首以盼為臣能將龜茲與龜茲王上的友好之意儘快帶回去。

這貴國王子與王子妃成親本是可喜可賀之美事,然尋常布衣家的婚事亦三書六禮前後歷時非半年之久不可,何況如王子之尊貴……

臣惶恐大旭與龜茲兩國之友好因為臣的遲遲不歸而有所磋磨……」

說完,九郎對著龜茲王又是深深一揖,動作矜貴流暢,更顯莊重。

龜茲王的醉意不知何時已經盡退,推開半倚在懷裡的寵妃罕古麗,挺起脊背筆直坐著。

「帛愛卿,你來說說孤該待蘇力這頑劣痴兒如何處之啊?」白池突然對著一直沉默不言的帛英發難,渾黃的眼晴中有精光一閃而過。

帛英起身,幾步越過席案,在蘇力身後一步的位置跪下,這才回道:

「王子與吾兒之親事本是臣以及臣之家族的榮幸。然便如友國謝少師所言,蘇力王子乃吾王龍子,身份尊貴至極,王子的親事又如何能夠草草行之?況且阿寶乃帛英唯一嬌姝,待之如珍似寶,臣之私心,亦不忍她在婚姻大事上受半分委屈留半點遺憾。

其二,若蘇力王子此時與阿寶成了親,他們少年夫妻一時難免情熱,屆時再讓阿寶前往大旭,這一去就是一年半載,何其殘忍不仁?

其三,吾王已知阿寶乃臣與大旭皇帝之胞弟瑞王殿下的孩子,若阿寶成親豈有不徵得其父族同意的道理?若此刻匆忙完結婚事,怕屆時大旭皇室要怪我們龜茲不遵禮法了。

故而,臣斗膽建議,先讓阿寶跟著謝少師出使大旭,待她完成吾王交給她的使命成功歸來后,再完成與蘇力王子的婚事。屆時普天同慶,臣之大幸。」

龜茲王聽了微微頷首,道:

「便如帛愛卿所言。」

接著又對著一直跪在那裡臉色漸白的蘇力說道:

「我兒可是還有什麼意見?」

蘇力雙拳緊握,抬頭時臉上已是一片雲淡風輕:

「兒子都聽從父王的安排。」

「甚好,甚好。」龜茲王在說了兩個甚好后,突然彷彿現在才發現一側的大旭太子少師謝九郎一直保持著躬身行禮的姿態,大感歉意道:

「尊貴的少師快快請起,來,咱們接著喝酒喝酒。」

說完也不待九郎回應,又對著帛英道:

「帛愛卿也快快請起,來,大家都不要拘束,喝酒喝酒……」

然後蘇力和帛英先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整個大殿中慢慢又恢復到先前的和樂。

倒是倚在身後婢女懷裡已經睡著了的阿寶不知道,她的命運從這一刻開始才算是真正的被改變了。

這一夜,龜茲王室為大旭使臣謝皋謝九郎設置的宮宴以賓主盡歡的結局完美謝幕。宴會上的大部分人都已經醉得不省人事,幾乎是被僕從和婢女或背或扶出宮殿的。

唯有謝九郎和帛英二人還保持著清醒,半分醉態也無。

帛英和阿寶是最後走出宮殿的,那時阿寶才剛剛醒來,臉上還帶著初醒時的紅暈。

當阿寶走出宮門的那一刻,一股夜風襲來,激得她猛得打了個冷顫,一雙大大的眼睛瞬間明亮得像是全月之下幽藍寧靜的羅布泊……

那一刻,伴著阿寶身後富麗堂皇的宮室,伴著她那一襲繁複華麗的宮裝,一個何其相似的畫面驟然間出現在九郎的腦海之中。

九郎震驚,他竟不知他前世其實是見過阿寶的。

只是那時候的阿寶比現在的年紀還要稍長一些,也更加傾國傾城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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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九郎的童養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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