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第一百一十一章

111.第一百一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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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明顯有着西戎血統的娃娃卻突然出現在晉國西南的一個土匪窩裏,這其實並不是什麼尋常的事。

一直以來,會出現在晉國土地上的西域人通常只有兩種身份,一種是士族家裏養來淫*樂的樂姬和顏色姣好的少年,一種就是往返於東西兩境販賣貨物的胡商。

胡商途涉千里,通常過着餐風飲露朝不保夕的日子。若是再遇上攔路打劫的山匪流寇,葬身他鄉也是常事。

他們是從不會帶妻兒出門的。不能也不忍。

土族家裏的樂姬那就更不可能了。樂姫僅供淫*樂,生下主家的後代玷污血統的事卻是絕對不被允許的。很多樂姬在很小的時候就被灌下一碗絕子湯,斷了今生做母親的機會。

就算偶有意外發生,樂姫生下了士人的孩子,那也不會讓其流落在外,免得將來受到他人的欺凌,辱沒門庭。

所以,這娃娃是如何出現在這裏的?

九郎曾經派人探查過,知道娃娃曾是竄街的小乞丐,被鄉下的莊戶收養過,后又陷於花街妓館,最後才被下山的土匪領回了窩……

除了這些,娃娃最初的最初從何而來,娃娃的身世究竟怎樣竟是無從得之了。

不過這些在幾日以前,於九郎而言還只是護衛嘴裡冷冰冰的幾句話罷了。

而今,聽娃娃夢囈,九郎心中竟生出一些沉重來。

「別打……我乖……」

娃娃整個人都團進了被窩裏,傳出來的聲音悶悶的,卻時不時的尖叫幾聲,凄厲厲的。

誰也沒有說話。倒是吳興孫易轉過身去對着一直龜縮到最後的清虛真人投去懷疑的目光。

那意思很明顯,彷彿在說:「這就是你說的,這娃娃是個有福氣的人?」

這娃娃還不知遭了多少罪呢。

清虛真人尷尬地摸摸鼻子,然後撥開圍在榻邊的幾人,將娃娃身上的被褥一把扯開,按住娃娃胡亂揮舞的小胳膊小腿,轉而沖一直發愣的九郎、山翟等人嚷道:

「再不扎幾針,這娃娃約莫是要癔症了。」說完便將娃娃扔給九郎他們按住,然後從袖兜中掏出一卷羊皮卷,從裏面取出銀針,迅速扎在娃娃的腦袋和兩邊手背上。

娃娃慢慢平靜下來,咬得浸血的小嘴也終於鬆開了。比漢人長而密的黑睫抖啊抖,最終睜開眼來。

眼內,灰中帶藍的瞳仁璀璨而通透。眼白略少,一絲雜質也無。

驕矜如王家十郎也免不了一聲讚歎,彷彿看見了一場破繭成蝶、曇花乍放……

娃娃無疑生了雙好眼。

只是,於娃娃而言,此刻她的視野是有些模糊的。

她動了動,順着自己動不了一條胳膊往上看去……

她看見了骨骼纖長,弧度極為優美的一隻玉手,看到了灰白色的闊大袖擺,看到了一張彷彿融在悠然山水間的俊顏……

她看見的是她曾經見過的九郎。

瑞鳳眼,眼廓極狹長,尾稍微微向上翹著,笑眯眯的樣子,裏面彷彿有光流而不動。

硬挺的鼻樑如山嶽,潤而鋒。

唇淡白,輕輕抿著。

無疑,這是一位極為俊美的郎君。容光之盛,世所罕見。

但,也不是沒有,娃娃就見過比之更為好看的臉,更不消說幾尺以外,王家十郎的那張臉美得更是雌雄莫辨,似神似妖。

「你叫什麼名字?」

鬼使神差的,九郎撈起娃娃的一隻手,握在手裏輕輕捏著,說話的語氣柔得能滴出水來。

娃娃不愛說話,至少是在清醒的時候。

玄衣騎衛殷鐵三就說過,娃娃性子極好,見誰都笑,但從不說話。他就沒有聽過娃娃說過一句話。尋常與人交流的時候也通常是別人問,娃娃就點頭或者搖頭。

可是娃娃明明是能說話的。

九郎想聽她說。

「告訴我們,你叫什麼名字?」九郎猶不死心的再接再厲。

「是啊,是啊。告訴我們你這小西戎叫個什麼名兒?」王十郎當下身子兩扭適時擠上前來,本來就曜曜燦燦的雙目更是亮得彷彿能將人灼燒似的。

九郎有些微惱,一把將湊上來的王十郎又推了回去,然後擺着副溫柔和煦的表情耐心的等待着娃娃。

娃娃彷彿迷惑在他的柔和里,亦或者是今夜的銀骨碳太暖,熏香太濃,娃娃幾張小嘴,磕磕巴巴的說出:

「寶……寶……」

九郎唇角輕鈎,淡淡笑道:

「寶貝?」

娃娃點點頭。

後面的王十郎忍不住地嗆聲道:

「你哪裏是什麼寶貝,無父無母的,還被人欺負,是根野草還差不多。」

話畢,娃娃和九郎都向他投去冷幽幽的一瞥,那神情一模一樣。

剛剛收好銀針的清虛真人愛撫的摸了摸娃娃的額,汗濕的,但溫度已經降了下來。

他嘆道:

「這麼小的娃娃,又經歷了那麼多事,大概是真的忘記了自己叫什麼名字吧。」

周圍的人又現出了那種既悲傷又充滿了憐憫的表情。

那樣的表情娃娃並不喜歡的,還不如一碗牛乳,一塊醬肘子……

「就叫你阿寶好不好?」於一陣兒寂靜中,九郎又開口了。

娃娃還是點點頭,表示贊同。

九郎笑了,放下娃娃的小手拍了拍,以示安撫。

娃娃也笑了,沖着九郎露出一口細細白白的糯米牙齒,甜膩膩的,傻兮兮的,沒心沒肺的。

九郎倏然一愣,幾月以前在荒郊野外剛見着娃娃的那一幕和眼前的這一幕莫名重疊在一起。

原來娃娃的笑並非是什麼都不懂的沒心沒肺,而是出於本能的竭力討好。

這是要經歷多少非人的對待,挨了多少飢,受過多少凍才能學習到的近乎本能的智慧。

九郎的心兀的一疼。

對面迴廊上,有大紅色的裙擺帶着風迅速朝這邊飄來。

「夫妻相對,好似鴛鴦,兩德之美,恩愛極重。三載結緣,則愛人相和;三年有怨,則來讎隙;解怨釋結,更莫相憎……」

那裙擺越來越近,轉眼已停在男子身前。男子仿若未見,直到念完和離書上的最後一句:

「一別兩寬,各生歡欣。伏願郎君千秋萬歲。」

那裙擺再次揚起,跨過雞翅木的門檻,入了這廂清新雅緻的天地。

「好一個『一別兩寬,各生歡喜』我夏侯息竟不知自己曾經不通漢語不識漢墨的龜茲夫人如今不僅能寫出這史無前例的和離書,其才藻艷逸怕是比起當年的陳思王亦不遑多讓。」男子揚起手裏的和離書,臉上竟無半分或惱或傷的痕迹,反而更像是在陳述一種事實。

「正如郎君猜測那般,幾年前郎君不是已經有所察覺了嗎?至於這和離書,它並非出自妾手,乃是借用妾曾經偶然見過的一行文範本。」

紅色裙擺的主人亦沒有秘密被揭穿的慌亂,她神情自若,語氣中甚至帶着幾絲她自己都不曾察覺的雀躍。

她當然沒什麼可擔憂害怕的。

甫她一來到這裏,她就知道她身上的秘密必然是瞞不過作為『枕邊人』的夏侯息。

當初她也曾戰戰兢兢,深怕被夏侯家的這位紈絝子察覺甚至揭穿,乃至她被人當作妖孽怪物一般焚燒。

可是後來,見萬事不經心,只知安逸享樂的夏侯息對『她』所生的一雙子女卻是愛之甚重,她便也慢慢放下心來。

只要夏侯息還在意這一雙兒女,不忍兒女將來落個被人詬病,被人恥罵的地步,為了兒女的人生前程,他就是發現她身上的秘密又如何?他不僅不會揭穿,他還會幫着替她遮掩幾分。

果然,這幾年,他們雖同處一屋檐下,卻過着互不干擾,相安無事的生活。

直到一年前。

「你合該知道,我並不在乎你是誰,甚至可以不追究你是如何佔據了我夫人的身體。你若想要離開,我自有辦法讓你安然離開。可你為何要多方討好,各種鑽營?即便如此便也就罷了,我不能容忍的是你竟然將主意打到家兄頭上,慫恿家兄去做那足以傾家滅族之事,你究竟安的是何居心?我……我更不能忍的是,你們竟然因此弄丟了我的阿寶,我的阿寶她還那般小……」

男子異於尋常的激動,他先是揪起身前女子的衣襟聲聲質問,爾後又情難自持,一是竟忍不住捧臉嗚咽出聲。

世人總說他懦弱紈絝,說他有嬌姝之容亦行嬌姝之事,不堪為大丈夫……可從小他就知道無論是夏侯家,還是寬厚豁達又有些雄才大略的家兄,需要的都是他的無能紈絝啊。

他聽從家族的安排,聽從家兄的安排。他們讓他娶語言不通更非論性情相投的龜茲王室宗女,他一聲不吭就娶了;他們讓他生出與龜茲王室有血統關係的子女,他辦到了,還一次得了倆;一年前初來蒼梧的時候,他的阿寶丟了,他們卻不讓他找……

一個女兒丟了無關緊要,緊要的是不能泄了家兄的行蹤,更不能暴露家族所圖謀之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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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九郎的童養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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