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胡芊芊拖了她幾次都未曾拖動,咬牙一跺腳,只得親自擠向人群里張羅。

她先劈頭給了來娣一掌,再把她懷裏專放喜錢的籮筐奪過來,罵道:「敗家的死丫頭,多少錢禁得住你這樣糟蹋!這不要你管了,你去隔壁,把我們家的東西都看着些,別叫眼皮子淺的亂摸摸壞了!」

來娣冷不防挨了一下,被打懵了,但這些打罵她向來習慣了,雖然不曉得這次為什麽挨打,卻也不問,只低了頭縮著肩膀,從人堆里擠出去,往隔壁的翰林家去。

隔壁的院子也熱鬧得很,凡閑着的各家娘子都被這忽如其來的喜事吸引來,正圍着院子裏的聘禮議論紛紛呢。見着來娣,各個眼睛一亮。

大理寺評事家的娘子沈氏一把把她拉到面前來,問道:「賀家這是怎麽回事?沒聽說賀家大娘子許了誰,怎麽忽然連聘禮都送過來了?」

翰林娘子吳氏則道:「外頭吵得很,我恍惚聽見說是永甯侯府家,可是我聽錯了?這真離奇得很了。」

來娣是個木訥丫頭,見人問,就一五一十的說了,只聽得眾娘子們面色數變,唏噓不已。

「這沒了娘的姑娘……唉……」

「霜娘這丫頭太老實,沖喜這樣的路,她也悶不吭聲地應了。」

「不應能怎麽辦?她親爹選的親事,上哪兒說理去?」

「唉,真可惜了,好好的姑娘,一輩子就葬送了,這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哪,可怎麽熬哦。」

「也別把話說得這麽喪氣,說不定大相國寺的高僧佛法精深,這沖喜真的管用了呢,那霜娘可就飛上枝頭,苦盡甘來了——」

外頭忽的起了一陣更大聲的喧譁,蓋過了院子裏的說話聲。

「這又是怎麽了?」吳氏皺着眉,走到門邊處向外張望,只見幾個白衣白帽的人旋風般迅速進了賀家的院子裏,她忙又走向牆邊,踮起腳往賀家院子看去——

賀老爺坐倒在地上,面色雪白,失神道:「你、你說什麽?」

來人中為首的是個中年人,身材中等,面容清俊,隨着他再度開口,院裏一片死寂,他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在眾人耳邊響起,「請賀主事見諒,我們夫人說了,趁著這門親事尚未完成,不必白白耽誤貴府小姐,如今就此作罷,是我們夫人的一片慈心,想必賀主事能夠理會。」

吳氏沒有聽到他進來時說的第一句話,然而只看他一身孝服,再看賀老爺跌坐在地的情狀,就足夠猜得出他說的是什麽了——永甯侯府那位少爺,已經沒了。

賀老爺在美夢作到最美的時候被強行喚醒,所受的刺激非同小可,他嘴唇幾度開開合合,腦袋卻是嗡嗡亂響,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胡芊芊沒比他好到哪裏去,也是目瞪口呆的樣子。

賀雪娘離得遠,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麽事,只兩眼放光地繼續翻看箱籠里塞得厚厚實實的綢緞。

中年人眼角瞥見,皺了皺眉,又等了片刻,見這一家都沒人回話,便直接道:「婚事沒成,我奉夫人之令前來收回聘禮,叨擾了賀主事一場,這裏是一點小小的賠償,聊表心意,萬勿見怪。」

他話說得客氣,然而行動卻十分迅速,俯身將一個藏青色荷包塞進賀老爺懷裏,又逕自走向胡芊芊,從袖袋裏摸出張銀票來,展開向上放進胡芊芊懷裏抱着的籮筐里,向胡芊芊點頭示意道:「人多手雜,發的喜錢不方便叫他們一一還來了,這裏是一百兩,算作抵賬,可行?」

胡芊芊愣愣點頭,她那些個喜錢不過是幾枚銅板,哪發得到一百兩這麽多,自然是可行了。

中年人轉頭環視小院一周,沉聲道:「好了,都不要發愣了,怎麽來的就怎麽回去,動作都給我小心些,莫碰壞了人家的家什!」

眾人應一聲,七手八腳地將一抬抬聘禮重新抬起。

賀雪娘遭個長臉丫頭一撞,摔了個四腳朝天。她猶自懵懂,見人把東西都抬走了,還嚷嚷着,「你們干什麽?這是我家的東西,放下,都給我放下!」接着趕緊追上去,卻根本無人理她,眾人只管抬着她心目中「她家的東西」魚貫而出。

胡芊芊終於回過神,忙把她扯回來,有氣無力地道:「別想了,侯府的少爺沒了,這門親事也沒了。」

賀雪娘張大了嘴巴。

下聘的人來得快,走得更快,不過兩刻鐘的功夫就走得乾乾凈凈,只留下院子裏獃獃的三個人,好似一排被霜打過的茄子,全都委靡不振。

門前、牆頭上都有人在探頭探腦地張望,賀老爺自覺顏面大失,爬起來,恨恨地瞪了胡芊芊一眼,低聲道:「你找的好親事!」說完扭頭進屋去了,砰一聲地把門摔上。

胡芊芊被瞪得一縮,沒敢追過去,也不想杵在原地供人觀看,只得把賀雪娘一拉,往女兒房裏去。

進了房裏,她向炕邊一坐,便發起愁來。

她伺候了賀老爺這麽多年,把他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如今他是一點也不記得自己剛知道這門親事時是如何的欣喜若狂了,只會把所有責任都推到她身上來,以為都是她的緣故,她雖然委屈,卻一個字也不能說。當年王氏是如何與他夫妻離心的?就是不肯事事都忍下委屈,不得老爺歡心,也才叫她有了可乘之機。

為今之計只有趕緊想個法子,快些把這不堪的場面圓過去,才能讓老爺的心思轉回來。

賀雪娘的心情倒慢慢從難過里好起來了——失去那些寶貝雖然叫她心痛得不得了,可是大姊也不能嫁到侯府去了呀,她從知道這個消息就一直糾結不已,雖經娘親多方開導,她一時想開,一時卻又忍不住要鑽進牛角尖里,不喜歡大姊嫁去,哪怕是嫁去受苦呢,她心裏還是覺得嫉妒。

見胡芊芊沉着臉,她還奇怪呢,「娘,那少爺死了就死了嘛,你憂煩什麽?」

胡芊芊沒好氣道:「你沒看見你爹的臉色?他心裏惱恨我呢,這幾天你也小心些,沒事別往你爹面前湊,要是惹得他更不自在,要發作你,娘也救不了你。」

賀雪娘撇了撇嘴,很不服氣,「這事同我有什麽相干,憑什麽來罵我?再說,大姊又不只一門親事,這個黃了,不還有爹衙門裏的上司等著討填房麽?叫她嫁到那家去就好了嘛。」

胡芊芊一下被點醒了,對啊,她心心念念只想着永甯侯府,竟把那樁事給忘了!

既有了應對的法子,胡芊芊打起精神,細細想着說辭,好去賀老爺跟前把舊篇章翻過去,她想了足有一頓飯的功夫。

賀雪娘早已坐不住,溜出去找相熟的女伴玩耍去了。

當日晚間,與幾日前幾乎一模一樣的場面再度上演。

從侯府叫停親事、撤走聘禮後,在房中枯坐了一下午的賀霜娘被叫去正房,麻木地看着賀老爺掩在鬍鬚下的嘴唇開開合合,掐著自己的手掌心忍了又忍,直到指甲深深陷進肉里,掐出血痕,才靠着那股刺痛讓自己嗡嗡作響的頭腦冷靜下來,沒有隨手抄起什麽,衝上前砸到那張寫滿貪婪市儈的中年男人面孔上,與他同歸於盡。

是,她早就知道她這所謂的父親是個什麽樣的人,亦從未對他懷有任何期望,所以先前那個荒唐倉促的親事,她接受了,沒做任何抗爭——當她真的想去做個莫名其妙的沖喜媳婦啊!

可是抗爭沒用啊,女子在家從父,賀老爺就是她的天,她沒有所謂的獨立人權這回事,也別想找到什麽能求救的地方,別說賀老爺叫她嫁人,就是把她賣了也不會有人來管,頂多嘆兩聲可憐。

可再沒有期望,這一刻賀霜娘仍覺得心底一片深深的寒冷,怎麽就讓她穿到這樣的畜生家裏呢?但凡有一點人性,都不至於在令女兒與人沖喜不成之後,轉眼又要把她嫁給白頭老翁吧?

賀老爺自顧自地把自己想說的說完,見賀霜娘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死死盯着他看,不由皺起眉頭道:「長輩說話,你不曉得該應個聲?真是沒規矩,這副樣子嫁到人家家去,也難討人家歡心。」

胡芊芊倒不覺得什麽,賀霜娘要是樂意才奇怪呢。她在旁笑道:「老爺別生氣,這事提得急了些,大姑娘恐怕一時還沒有想開,我來開導她幾句。」接着就向賀霜娘道:「大姑娘,高大人的年紀是大了些,我知道你心裏彆扭,可等你嫁過去就知道了。

「那年紀大的呀,才會疼人,又溫柔體貼,手頭上對人也大方,縱使犯了錯,你嫩苞兒似的小姑娘家,撒個嬌,他也不捨得對你擺起臉色,什麽都依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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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官女高嫁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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