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同屋

4.同屋

第四章

鋒利的刀刃輕而易舉劃破皮膚,艷紅的鮮血於呼吸之間湧出傷口。

傷口不止一處。

刀刃劃破歲聞脖頸的同時,時千飲脖頸上的同一位置也出現一模一樣的傷口,血液濡濕兩人的衣領。

情況有點出乎歲聞的意料。

原來「不能傷害」的契約是這樣表現的,由他加在我身上的傷口也會同時出現在他自己的身上?原本我還以為「不能傷害」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時千飲動手會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阻攔。

不過,這樣也不全是壞事……

歲聞思考着,再看向時千飲,詢問說:「還繼續嗎?……對了,實話實說,其實我覺得你的所作所為不止無聊,還有些傻。」

時千飲看着歲聞。

歲聞:「你一直想殺我,而我屢次三番打消你殺我的想法;見面最初你殺我輕而易舉,現在你殺我要付出不小的代價……」

「其實我有點好奇……

「如果你真的殺了我,你會死嗎?」

兩人目光相對。

歲聞揚揚嘴角,斯文禮貌地對妖怪說:

「主動權不再只握在你的手上了。」

時千飲看了歲聞一會,承認了自己的錯誤,緩緩說:「你說得有道理……」但下一刻,他又說,「你就不怕我在契約完成之後,殺了你嗎?」

歲聞:「嗯,但是也許——不止你想要殺了我,我也想要殺了你呢?」

燈光閃閃,他眼角微彎,像在開玩笑。

一縷驚訝掠過時千飲的心頭。

就是這樣。

這個人類之所以次次逃過他的刀,就是因為他適時給自己帶來驚奇。

時千飲並不生氣。

他回了一個更大、更放肆的笑容,冷傲狂妄消失了,月夜的靈輝照在他的臉上,照出少年的純粹與開懷。

他收起兵器。

他矜持:「如果你再強一點,我就開始欣賞你了。想要殺我的話,先好好鍛煉你的力量吧。」

歲聞揀起桌上的眼鏡戴好。

他近視度數不嚴重,假性而已,不過多年來戴習慣了眼鏡,沒戴着總感覺缺了些什麼。

他在客廳的抽屜里拿出醫藥箱,拿出藥品,對着鏡子處理了一下脖子,隨後轉向時千飲:「你需要嗎?」

兩人開誠佈公過了,這時他的態度再恢復尋常。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現在,大家還要互相依靠,當一對正常的合作夥伴是最好的選擇。

需要什麼?

時千飲抬抬眼,投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歲聞會錯了意。

他拿着東西走過去,拿着棉花,彎腰為時千飲按了按傷口。

兩人一下湊得很近。

歲聞的側臉直接出現在時千飲的眼皮底下,架在鼻樑上的黑框眼鏡不再能遮擋對方的面孔。越過眼鏡,他看見了歲聞的眼睛。

那雙眼睛薄而長,眼尾有條上挑的弧度,是狐狸的眼睛。

緊接着,狐狸眼睛輕輕一眯。

歲聞抬頭說:「好了。上樓吧,今天可以結束了。」

***

一路勞累到了現在,歲聞很想讓今天趕緊結束於睡眠之中,但在此之前,兩人還是得先洗一個澡。

他在衣櫃里挑了一套還沒有穿過的睡衣給時千飲,又帶着時千飲進入浴室,對時千飲介紹浴室的使用方法:「溫度的開關在這裏,冷熱可以左右調節,水流的開關在這裏,一樣是左右旋轉……」

將方法逐一告訴時千飲后,他再問對方:「都明白了嗎?」

然後得到一記來自對方的不滿瞥視。

他從對方的眼神里看見:

這有什麼不會的。

於是歲聞滿意地離開了浴室,把空間留給另外一人。

浴室之內,時千飲一邊脫衣服一邊將目光這才停留在花灑上,回想歲聞剛才的介紹。

剛才對方說了什麼來着?

算了,沒記住。

時千飲憑藉直覺轉了八角按鈕。

「嘩啦」一聲,水流從下方出水口湧出,齊小腿高。

時千飲:「……」

他看了面前的水流一會,不打算蹲下去,決定直接用妖力改變水流方向。

歲聞正躺在柔軟的床鋪之上。

他剛剛閉上眼睛,長長吁出一口氣,浴室里就傳來怪異的「咔咔」聲音,像是什麼東西被強硬地扭轉,正發出絕望的□□。

歲聞:「???」

剛剛躺下的他重新站了起來。

他來到浴室門前,抬手叩叩門,問了一句:「怎麼了?」

半掩的浴室門沒有關嚴,被人一敲就向內打開。

這剎那,歲聞還沒來得及看清浴室景象,只聽一聲悶響,籠頭炸開,熱水天女散花,當面撲來,把他從頭到腳澆個濕透!

水流混雜熱氣,一下子就將鏡面完全遮擋,讓歲聞看不見前方情況。

歲聞拿下眼鏡,抹了把臉,再扯扯完全黏在身上,都快把自己全部上半身勾勒出來的白襯衫,最後看向置身氤氳熱流之中的時千飲。

對方和他一樣,衣服脫了一半,全被淋濕了。

兩人對視。

歲聞眼睜睜看着時千飲彷彿無事地抬手對着被扭爆的水龍頭,他不及阻止,眼睜睜看着剩餘部分被時千飲的妖力熔成了鐵疙瘩!

時千飲:「好了。」

歲聞冷靜地看着那個鐵疙瘩,三連否認:「不,沒有好,更壞了。」

但要對一個生活在久遠過去的妖怪解釋現代工具的好和壞太麻煩了。

歲聞決定放過自己。

他帶時千飲離開卧室,來到客房,這裏也有浴室可以沐浴。

這一次,他吸取之前的教訓,先打開籠頭把熱水放好之後,看着人乖乖脫了衣服坐進去之後,才真正離開浴室。

然後他就被自敞開房門處捲入的風吹得打了個大噴嚏。

有點冷……

他裹緊身上的浴巾,跑去爺爺那邊洗澡了。

三樓的最右側,爺爺正在講電話,溜進來的孫子惹來老人家的一瞥,緊接着,爺爺就將話筒拿開耳邊,大嗓門嚷了一句:「怎麼來這裏洗?剛才好大一聲響,是不是炸了什麼東西?」

歲聞:「卧室的籠頭壞了,時千飲在客房泡水。」

爺爺:「客房的浴缸大著呢,你怎麼不和你式神一起泡泡,培養一下感情?」

歲聞:「他害羞。」

他淡定回答一句,就將腦袋埋入熱水之中,好好衝去一身勞累。

兩人的交談隔着數重牆壁,傳到了時千飲的耳朵里。

但之前的拉鋸起了作用,時千飲決定給自己的合作對象一定程度的優待。他繼續懶洋洋躺在浴缸之中,放鬆身體,發散思維。

這時候要是手邊有一杯酒就好了。

人類的世界,變化得總是那麼快速。

可人類的生命,也總是這樣短暫。

哪怕歲聞——

也在他一不注意之間,閉上了眼睛。

可惡。

能殺死他的,應該只有我才對!

***

天空上的月亮大概也在深夜裏頭睏倦了,一頭栽入左近的雲霧,閉目小憩。

只剩下些許盈盈光輝,穿了濃雲,透進窗戶。

卧室之中,睡在床上的歲聞正和時千飲交談。

歲聞:「那個……」

時千飲:「什麼?」

歲聞:「為什麼不睡在給你準備的客房?」

時千飲緩緩說:「要知道我還沒有徹底相信你,當然是要看着你才安心。」

歲聞:「可是你不需要睡覺嗎?」

時千飲:「我就在睡覺。」

歲聞:「但你這樣睡覺,我有點睡不着。」

缺月照亮暗室,勾勒出站在床頭的修長身影。

歲聞的床頭,時千飲正抱刀靠牆,真的,非常可怕……

哪怕被黑色轎車撞擊的時候,歲聞內心也沒有生出這樣瘋狂的吐槽慾望。他穩了穩情緒,委婉提議:「如果只是為了看着我的話,床頭真的不是什麼好位置,要不然你試試我的沙發?那個沙發挺軟的,你要不要試試躺在上面?」

房間里寂靜了一會。

而後,時千飲來到沙發上。

沙發的感覺有點出乎時千飲的意料。

他接受了歲聞的建議,從站立改成坐在沙發上,隨後閉上了眼睛。

……好吧,雖然和我最終的目的還是有點差距,但這樣也算一個不小的進步。

床上的歲聞側頭看了看出現沙發上的人,打個哈欠,滿意閉上眼睛。

他說:「睡了,晚安。」

室內安靜。一會之後,才傳來一聲淡淡的答應。

「嗯。」

***

入眠之後,不是無意識的睡眠,而是一條長長的黑色甬道,只有遙遠的彼方有一點亮光。

歲聞站在通道之中。

上一秒前我正在睡覺,下一秒后我就來到了這裏。

也就是說,這是我的夢境?

真是的,本來只想好好睡一覺的……

他冷靜地左右看了看,決定朝亮光所在的方向走走試試。

前方的亮光看着很遠,走起來意外的近。

通道之中的歲聞覺得自己還沒走兩步,就到了光亮的出口,他再向前邁出一步,就直接進了光亮之中。

柔和的天色驅散了身後的黑暗。

長長的垂柳帶來春日的新意。

畫樓雕棟掛長空,小橋亭台生流水,朱紅牆,琉璃瓦,都在眼前,水的對面,還有迤邐而來的宮裝麗人。

歲聞一時驚訝,驚訝之中,他感覺自己的右手在意識未曾控制之時突兀抬了一下,一幅紫藤色的衣袖掃過眼前。

等等,垂柳,花園,紫藤色的衣袖。

這是我之前在光球之中看見過的景象!

歲聞陡然醒悟。

所以現在——

他立刻低頭,看見自己身着一身古裝,端一杯清茶,正跪坐花園的柳樹之下。

他的前方還擺着一張矮小的石制几案。几案上放着一個一方棋盤,棋盤上的黑白子正下到一半。棋盤的旁邊還擺着個捲軸,捲軸的左上角上有一行小字。

歲聞定睛看了一眼。

那幾個字寫道——《森羅萬象·錄》。

他剛才抬起了手,正是打開這份捲軸。

所以現在,我正置身過去。

那具屍體,果然是過去的我!

正是這時,衣袖揮過,捲軸打開,露出滿是物品圖案的內層白絹。

下了一半的棋盤突然化作灰翳,投入捲軸空白位置。

茶壺、杯子、香爐、新的坐墊,等等零碎小樣逐一從捲軸上跳脫出來,出現前方几案之上。

杯茶壺前傾,澄澄碧流一瀉而下,瀉出一注水墨山川,盛在茶杯;新的錦繡坐墊上,綉在墊子表面的動物四下奔忙,踩松棉花,鋪展錦緞,叫墊子更加蓬鬆美麗;旁邊,香爐早已冒出裊裊香氣,那煙霧在爐子的上方聚成了朵花,重瓣疊蕊,倏忽盛放,異香滿庭院。

最後,捲軸之中又跳出了兩個穿着侍女衣服的小陶人,一穿粉一穿綠,帶着溫柔的笑靨,小步上前,迎接前方一路走來的宮裝麗人,齊聲叫道:「恭迎公主殿下——」

歲聞驚異地看着眼前一切。

幾息之後,驚訝轉成笑意。

形靈的世界,神奇又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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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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