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本丸的第六十七天

69.本丸的第六十七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頓猛親!「和中宮陛下很像呢。」

「身份又是如此高貴……」

「以後定能尋得一個美貌多才的丈夫。」

女性們七嘴八舌地讚美著襁褓中的嬰兒,中宮微笑著聽著,最終只是親吻一下嬰兒的臉頰:「只要她開開心心地過一生就好啦,不要太辛苦就好。」

眼型姣好的眸子里滿滿的對女兒的疼愛:「愛子還小,有母親愛她就好了。」

天皇沒有給內親王取名,愛子是中宮給女兒起的小名。

下方侍坐的貴族女性們紛紛出言奉承,跪坐在幛子門外面的兩名侍女卻低著頭盯著地面,額角滿是細汗。

年幼的親王脊背靠著幛子門,安靜地聽著裡面的動靜,腦子裡一遍遍回放的是母親剛才看著襁褓里嬰兒的眼神。

那麼溫柔。

那麼憐愛。

那麼闊大。

如同山嵐氤氳,懷抱著一生的珍寶。

這是……他從來沒有在自己身上見過的眼神。

這就是優子說的「母親」嗎?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呢……是他做錯了什麼?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不告訴他?為什麼呢?

就連口中說到嬰兒的名字的時候,那種溫柔都讓人想落淚。

名字……

母親從來沒有喚過他的名字。

一次都沒有。

好想……好想……聽她用那樣的聲音叫他一次呀……

突然想起什麼,長平轉頭問身邊的侍女:「陛下還沒有給妹妹賜名嗎?」

侍女低著頭諾諾回答:「是的,親王殿下……」

長平眼睛慢慢亮了。

不到傍晚,清涼殿就傳來了天皇陛下的旨意,新誕生的內親王賜名光子,居住秋和宮。

弘徽殿得到的消息是長平親王前去懇求天皇陛下為妹妹賜名,天皇陛下笑著詢問寵愛的小兒子:「光丸想到什麼好名字了嗎?」

長平親王尚且年幼,並沒有正式取名,天皇斟酌了很久才選擇了「光」這個字作為小兒子的幼名。

長平親王端端正正地跪坐在這個國家最有權勢的男人面前,帶著天真孺慕的微笑:「光丸還小,沒有學習過什麼深奧的詩句,但是我知道,好東西要和心愛的人分享,我的名字是父親認真選擇的,寄予了父親的期望和護佑,我願意把我的名字和妹妹分享,希望妹妹也能得到天照大御神最優秀後裔的護佑。」

對於兒子稚嫩言語中的仰慕和欽佩,天皇受用不已,大笑著摸摸兒子的頭髮:「既然是出於這樣真摯的願望,那就叫光子吧。」

想了想,他又說:「昨日你的兄長得到了一些寶物送往這裡,你去看看,有沒有什麼喜歡的,帶回去玩吧。」

長平親王聞言,恭敬地行禮道謝,在天皇示意中退出了清涼殿。

這時的天色尚且明亮,他整理一下有些褶皺的衣角,對神色焦急地等在外面的優子伸出手:「優子,我們去見母親吧,我給妹妹取了名字喲。」

優子聞言大驚,小心地問道:「親王殿下……為內親王殿下取了什麼名字?」

長平開心地回答:「就是我的名字!我請陛下將我的名字也贈與了妹妹,她現在叫光子啦!」

優子瞠目結舌,幾乎被這樣的消息打擊的說不出話,見年幼的主人還興緻勃勃地想去向母親邀功,忙拉住他:「親王殿下!請……請不要現在……」

弘徽殿現在一定已經得到了消息,說不定中宮正在氣頭上,現在去的話,豈不是剛好撞上?

但是任憑她的勸說再怎麼誠懇,也攔不住一個一心嚮往母親的孩子。

優子只好盡量拖著他的速度,希望中宮陛下能儘快消氣。

不過如她所願,長平最終也沒能走進弘徽殿。

因為那個一向溫柔內斂的尊貴女性這次的聲音大的幛子門外都能聽見。

其中蘊含的憤怒只要是個人都能聽出來。

「……這樣的名字……是不是他對愛子的詛咒?我知道……我就知道他滿懷著惡意……」

「背負著邪惡的孩子……我應該掐死他的!如果沒有他……我的孩子一定還活著!」

「他怎麼不去死!經歷過那樣污穢的事情,和妖魔共處,他害死了我的光丸!我的光丸啊……」

「……現在輪到我的愛子了是嗎,這是他對我的警告是嗎……啊啊啊,我應該……我早就應該……」

「中宮陛下!請不要講了,請……」

「都滾開!我要……」

殿內嘈雜的聲音掩蓋了那個女人最後的咒罵,優子膽戰心驚地候在一邊,看著長平親王稚嫩面容上的神情,從微笑到冷漠,只覺得滿心恐懼。

那雙清透如琉璃的眼眸直直看過來:「優子,你對我隱瞞了什麼?」

這件事情,在天皇陛下的後宮知道的人不多,很大一部分都被天皇處理掉了。

事情要追溯到長平親王剛出生的時候,剛滿一歲的親王殿下被天皇陛下帶到清涼殿居住,這樣的榮寵在天皇的所有兒女中是獨一份的,連當年的皇太子都沒有獲得過居住在清涼殿的殊榮。

天皇陛下閑來無事,抱著長平親王在花園遊玩,突然有大臣覲見,於是將親王殿下交給藏人照看,前去處理政務。

照管的藏人並不盡心,把年幼的親王殿下放在草坪上獨自玩耍,而去與其他人聊天了。

等到時間差不多,他回來才發現,親王殿下不見了。

到處尋找都不見那位尊貴的親王殿下的身影,他意識到大事不好,在極度的恐懼中,他用居所的青銅燭台自盡了,死前還詛咒了使他淪落到這一地步的無辜的親王殿下,詛咒他一生與妖魔為伍,無法獲得神明的庇佑,最終慘淡痛苦的死去。

這樣的詛咒無疑使天皇震怒,藏人的屍體被武士們分解后扔進了據說鎮壓著妖魔的山崖,天皇還命令陰陽師詛咒藏人的所有血緣死後得到同等的痛苦。

那幾日,皇宮中的混亂簡直無法言語,所有人都認定親王殿下找不回來了,連身為親王父母的天皇和中宮也是這麼認為的,於是準備為親王舉行葬禮。

但就在葬禮的前一天晚上,中宮聽見殿外有笑聲傳來,於是前去查看,便見到昏暗的夜色下,年幼的親王被幾個形狀醜惡的妖怪圍在中間玩耍,他牽著一個背後長有羽翼的女性的手蹣跚走著,臉上滿是興奮的笑容,見到自己的母親出來,十分開心地沖她揮手,口齒清晰地喊出了:「母親。」

還不會說話的稚兒忽然學會說話,並且由妖怪陪伴著玩耍,中宮一下子想起了藏人的詛咒。

在這樣的年代,與妖魔扯上關係是十分悲慘的事情,意味著這個人的一生都會與不吉和厄運牽扯在一起,說不定還會牽連身邊的人。

中宮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她寧願她的孩子真的死了,也好過與妖魔為伍。

更重要的是,藏人說他會悲慘的死去……可是看他的模樣,分明又快樂無比,說不定她的孩子已經死了,是妖魔披著她的孩子的皮來蠱惑她……

這樣的噩運代表著他無法繼承皇位,代表著生下與妖魔有關的孩子的她也是不吉的,她絕對不接受這樣的一個不吉之子!

那些妖魔在送回孩子后就消失了,天皇在得知這樣的事情后,出乎意料的並沒有表現出對孩子的厭惡,反而更加寵愛這個被稱為「不吉」的兒子,還花費了許多時間選擇了「光」作為孩子的名字。

他認為,妖魔不傷害長平,正說明了長平是有大氣運,有神明庇佑的,他能為自己帶來福運,「光」是他對長平的護佑,也是長平未來一生的寫照。

「是這樣……啊……」

聽完優子的故事,長平沉默了很久,終於道:「可是我不記得了。」

他低著頭,輕輕說:「我並不記得……那樣的事情……」

優子嘆了一口氣:「您那時還很小……不記得也是正常的吧……」

披散著頭髮的孩子往被子里蜷縮一下:「那……我不記得了,也是我的錯嗎?」

他慢慢問:「這些……都是我的錯嗎?」

被妖魔擄走,共處,背負別人甚至自己的母親的厭惡眼神,這樣的一切,都是他的錯嗎?

「優子不是說,母親都是會愛自己的孩子的嗎,不管孩子怎麼樣……難道與妖魔扯上了關係,這樣的孩子就不能被母親寵愛了嗎?」

優子為難地蹙起眉頭,她不知道怎麼對幼主解釋,中宮的冷漠,不僅僅是妖魔的緣故。

有這樣一個不吉的孩子,她連帶著也會受到質疑,事實就是,藤原皇后逝去有一年多了,本該被封為皇后的她因為這樣的名聲始終停留在中宮的位置上,最近甚至聽說,天皇有意迎娶藤原良繼的長女為皇后。

這樣的事情,她要怎麼向單純渴望母親的幼主解釋?

長平卻不願意再聽她的安慰:「都是假的吧……愛什麼的,只是人們編造出來的東西,如果不去相信就不會難受——吶,優子也是這樣覺得的吧?」

孩童清凌凌的眼睛里什麼內容都沒有,又像是包含了所有。

這個身份尊貴的孩子倔強的要得到一個答案,以證明並非是自己的錯,也不是母親的錯,母親不喜歡他也沒什麼,因為世上並沒有規定母親一定要珍愛她的孩子——世上根本就沒有愛啊。

優子聽到他的結論,不由緊張起來。

她直覺這一個問題非常重要,對於她年幼的主人來說,雖然……她不知道原因。

「不,親王殿下,請相信優子,愛是存在的,但是除了您感受過的甜的愛,還有一些愛是苦的。中宮陛下愛著您,所以當發生了這些出人意料的事情之後,她才會這麼傷心,傷心到不願意承認您……」

「您經歷的時間還太短,等到以後,會有人愛您比愛自己更甚,會有人珍重您像珍重獨一無二的珍寶……但是這樣的相遇是很不容易的,您會受到神明的考驗,經歷苦難和挫折,等您證明您真的值得這樣的愛后,那個人就會來到您身邊,將那些苦難都補償給您。」

優子鼓起勇氣摸了摸長平柔軟的頭髮:「優子相信,像您這樣好的孩子,值得很多人的愛,所以,也許您會吃很多苦。但是,要耐心的等待啊,親王殿下。」

長平沉默著,肉肉的雙手抬起來,輕輕握住優子的手放在臉頰邊,發出一聲含糊的喟嘆:「那就……再相信你一次好了……」

清透的月色穿過幛子門灑在室內地面上,把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拉的很長很長。

「家主!躲開!」

膝丸砍翻源重光身後一個意圖偷襲的人,餘光瞥見天際黑壓壓落下的箭矢,神經一緊,恐懼地大吼出聲。

他們身邊已經沒有別人了,源家的士兵被推擠著分割開來,一片一片蠶食掉,笹龍膽的旗幟斜插在地上,守旗的士兵耷拉著頭,大腿以下已經成了一片血肉模糊的泥濘,支棱著幾片慘白的骨茬。

「家主!」

聽見這樣的喊聲,源重光若有所覺地停下刀,抬頭看向天空,眼中是疑惑,瞭然,而後是無奈又從容的笑意。

蝗蟲一樣綿密的箭矢像雲一樣撲來,這樣的攻勢下,沒有人能存活。

平家的士兵也發現了這樣的危機,片刻的停頓后,就發出了慌亂的喊叫,這樣的情形下,還用說什麼嗎?他們效忠的主君放棄他們了!那些大人物要用他們的命來拖住源家家主!

可是憑什麼?!

他們的妻子兒女還在等他們回家!

說好了要回去的!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扔下了兵器,平家的士兵爭先恐後調轉方向,往自以為安全的方向狂奔逃離,膝丸和源重光喘著粗氣,沒有人理會他們,只是不斷從他們身邊穿梭而過。

膝丸驚惶地撲倒源重光,用身體蓋住他:「家主!不要動——」

源重光愣了一下,唇角依稀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他伸出沒有握刀的那隻手,輕輕摸了摸膝丸的頭髮,順手抹掉上面的血,露出下面清淡的薄綠色:「噓——不怕,家主在呢。」

他鬆手,任憑小烏丸落在血泊里,緊緊抱著膝丸,腰腿一使勁,兩人就掉了個個兒。

膝丸驚恐地瞪大琥珀色的貓眼:「家主?——」

源重光死死抵住他,騰出手隨便拉過邊上的一具屍體,往自己身上一蓋,低聲道:「偶爾也依賴一下家主吧?」

那片烏雲重重落下,有鋒利的風聲颯颯響在耳畔,膝丸一動不敢動,只是死死瞪著上面的人,眼睛有點模糊:「家主!」

源重光的聲音依舊帶笑,尾音軟綿綿地上揚,像極了某個不在場的金髮青年:「嗯?」他左手抵著膝丸,右手拽著那具屍體不讓他滑下去,只好低頭,在陰沉沉的天色下,眼前那雙琥珀色的貓眼熠熠生輝。

真是一雙美麗的眼睛啊……

源重光心裡難得的有了點愧疚,他看著這雙眼睛,恍惚不知道看著的是誰,鬼使神差地低下頭,輕輕親吻一下那雙眼睛,沉沉的嘆息:「不怕,家主在呢——」

有濕潤的血湧出來,將衣服浸沒,他感覺有點冷,對著那雙眼睛笑了笑,輕聲說:「不要怕,無論什麼時候——我都在呢。」

膝丸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也沒能問出口,就感覺脖頸一痛,他的意識在瘋狂地吶喊著抗拒,然後是沉沉的黑暗將他浸沒。

源重光咳嗽一聲,口中滑出大片的猩紅,染濕了膝丸的衣領。

他恍惚已經感覺不到痛了,隨手把身上的屍體推下去,他搖搖晃晃半跪起來,最宏大的陣勢已經過去,只有零星幾隻箭穿透他的身體。

他抽出腰間的太刀往地上一插穩住身體,他的眼睛一片模糊,也看不清手裡是什麼刀,只是憑直覺抽了偏愛的那一振,左手往前一探,觸碰到什麼堅硬細長的物體,他的手指動了動,緩慢地環住它,慢慢閉上眼睛。

有蒼涼的風不知從哪裡吹來,帶著血腥氣,展開了一面滿是猩紅的旗幟!

髭切跪在一片泥濘血泊里,周邊已經沒有屬於人類的呼吸,他燦爛的淺金色頭髮已經變成血紅,身上的白衣早就染成了暗紅,吸飽了血的衣料在往下一滴滴滴血。

滴——答——

滴——答——

髭切茫然地看著遠處,他看不見那裡發生了什麼,只能看見那一面鮮紅的笹龍膽旗幟在微微搖晃,最後一支箭落下,又是片刻沉寂。

他看見那面象徵著源氏家主的旗幟在風中停頓片刻,轟然折斷!

——!

什——么——

怎麼——

不不不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膝丸還在膝丸還在那裡——

不可能的!

髭切手裡拖著本體刀,在地上爬了幾步,恍惚想起來,他應該跑過去才對,那樣快一點,對,快一點——

他哆哆嗦嗦地試圖站起來,然而試了幾次都站不起來,他茫然地盯著自己的腳,看了片刻才想起來,對了,剛才不知道是誰,把他右腿小腿骨給砍斷了,他左腳上也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割斷了神經肌肉。

他站不起來了。

可是……可是這怎麼行?

他站不起來,誰去保護他的家主?

髭切嘴裡咕噥著什麼,顫抖著用本體刀支起身體,藉助太刀把自己的身體往前拖拽。

長長的歪歪扭扭的血道從他的身體下拖出來,他渾然不覺,只是堅定地向著那個方向爬過去——

爬過去——

家主在那裡——

要——

要去找他,要到他的身邊去——

要抱著他,告訴他不要怕——

就算他更偏愛膝丸也沒關係,只要他活著,只要他活著……

求求你……求求你……

不要留下他一個人,不要再次這樣,不要這麼殘忍……

髭切抓著一叢乾枯的草,擠出了滿手的鮮紅液體,依稀有什麼濕潤的東西從眼睛里滾落,怎麼樣都可以,他什麼都不要了,只要你活著,只要你活著……

****

大量的鮮血,混合著龐大駁雜的靈力——常人肉眼看不見的靈力流聚成洶湧的暴風,從堆積如山的屍體上,從倒伏的雜草灌木上,從殘破的刀劍殘骸上——

呼嘯而過!

大蓬的櫻花環繞著一振短刀疾射而來,後面跟著一振肋差和一振有著美麗紋路的太刀,三振刀先後插進源賴光屍體邊的土地里,微微震動著,隨即有淺藍色的靈光綻放,伴隨著越來越強烈的風,猛地炸開,再度化成大蓬櫻花,像是環繞著什麼東西,一路往上盤旋,盤旋——

而後倏然消失。

****

髭切抬起頭,雖然隔著很長一段距離,但是付喪神憑藉良好的視力也看清了那面斷裂的旗幟。

還有旗幟下半跪著的人。

那個青年安詳地閉著眼睛,左手攀著旗杆,右手緊握著一振太刀。

那振太刀有著他無比熟悉的弧度和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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