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本丸的第三十天

30.本丸的第三十天

源重光醒來時沒有立即睜眼。

他閉著眼睛,試圖回想起夢境中的情景,但是他什麼都想不起來,哪怕一點畫面,聲音,什麼都沒有。

但是他記得那是一個很美,很美的夢境,夢境里都是溫柔的情緒。

雖然他什麼都想不起來,他的心裡依舊滿溢著溫暖的感覺,像是盛滿了芬芳的花香和雨夜檐下的燈光。

溫柔舒適的讓他想落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心裡的長久的戾氣都平緩地蜷縮到了暗沉的海底。

空氣裡帶著雨水和櫻花的恬淡香味,他終於懶懶地睜開眼,嘴角帶著不自覺的笑意。

空中的雨依舊綿綿靡靡,微風卷著柔軟的櫻花花瓣四下舞蹈,有一片剛好落到源重光手心。

他慢慢坐起來,盤腿靠著柱子,伸出手,那片花瓣輕盈地再次被風吹出去,融入了同伴們的洪流,而後旋轉著下落,下落……

——正正好落到那振有著華貴朱紅刀鞘的太刀上。

可能是浮世繪的末尾被匆匆填抹上一朵嫣紅的花,擠擠挨挨的山茶在枝頭喧鬧,雨水摧折,風霜打磨,霜雪下的山茶依舊紅的騰騰烈烈。

那些芬芳馥郁的花朵,帶著堅韌綿延的從容態度,從最輝煌的王座上走向烈火焚燒的榮華城池。

見過最熾烈的繁華,也見過最冰冷的霜雪;

看過最明艷的盛世,也經過高樓焚毀的烈火。

有雪,有火,所以有了碧水潺潺的他。

櫻花中走出的青年有一頭高高束起的水藍色長發,髮絲蜿蜒落在腰際,一身鑲嵌著金絲銀繡的華貴黑色直垂,披著猩紅內襯的羽織,襟口衣袖落滿金色的花葉,戴著黑色籠手的手撫在肩頭,儘管是卑微的彎腰姿態,卻透著滿滿的從容優雅,蜂蜜色的眼睛里流淌著屬於盛世的華貴驕傲。

啊,這是……

「一期一振,粟田口吉光的最高傑作,藤四郎都是我的弟弟們,請多關照。」

——天下一振。

****

葯研帶著弟弟們一路吵吵嚷嚷的從集市上回來,正巧遇見往外走的明智光秀。

一群孩童心性的付喪神笑嘻嘻地沖他揮手,清脆的嗓音此起彼伏:「是光秀大人!」

「光秀大人要回去了嗎?」

「光秀大人今天心情很好的樣子啊!」

「光秀大人帶了上次那種很好吃的糖果嗎?」

「光秀大人是急著回去看□□嗚嗚嗚嗚——」

葯研面色鐵青地死死捂住包丁的嘴,對疑惑看來的明智光秀露出一個鎮定的微笑:「光秀大人慢走,我會管教弟弟們的。」

明智光秀也不糾結於包丁沒說完的話,直覺告訴他,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於是他對葯研點點頭:「葯研真是可靠啊,那麼我先走了,代我向殿下問好。」

葯研恭敬地低頭:「是。」

明智光秀摸摸最近的亂藤四郎的頭:「想要糖果嗎?下次給你帶。」

葯研按著包丁的手不敢放鬆,和弟弟們站在原地目送信長公最信任的朋友遠去。

明智光秀走到一半,突然停下來,想了想,轉頭對葯研露出一個很狡黠的笑來:「說起來,葯研回去,會有驚喜喲。」

葯研:???

明智光秀也不多說什麼了,翻身上馬,沿著平坦的大道輕快離去。

包丁掙脫兄長的手,眼睛亮亮地抬頭:「是什麼驚喜呢?終於有人送葯研尼□□了?」

葯研哭笑不得:「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啊!」

一群小孩子簇擁著葯研往裡蹦蹦跳跳地走:「那會是什麼呢?」

葯研拍拍包丁的頭:「不管是什麼……要是能幫我管管你們就好了——」

說到這裡,他心裡忽然一動,若有所感地向前看去。

不知道為什麼,留給歸蝶夫人的庭院都栽種有櫻花樹,安土城那棵遮天蔽日的櫻花自然不用說了,就連臨時的居所也滿是枝丫修長的美麗花朵。

雨後的空氣清新的有點凜冽,還透著冰雪般空靈的味道。

但是只要看見廊下站著的那個人,什麼冰冷,全部都化成了水一樣溫柔的恬靜。

他是大阪城最華麗的金雕玉砌的夢,是安土桃山戰火里最光亮的鋒刃,是山茶開到荼蘼時從枝頭墜落的傲骨,是一切關於永恆的,包容的想象。

是天下獨一無二的。

「一期哥……」

葯研的聲音有點顫抖,他很久沒有看到一期一振了……不,不是一期一振,不是那個焚毀再刃的一期一振……

而是記憶里,最驕傲,最優雅,最值得信任的兄長。

天下一振。

「一期哥!」

「一期哥!」

身邊的弟弟們已經歡呼著撲了上去,一期一振笑著伸出手將他們都抱在懷裡,一個一個摸摸頭,最後對著獃獃站立不動的葯研彎起蜜色的眼睛:「葯研,不要哥哥抱抱嗎?」

葯研瓷白的肌膚一下子爆紅:「什,什麼?這樣的事情……什麼抱抱!我已經是大人了啊!」

一期一振眯起眼睛,和懷裡一大堆弟弟們對視一眼,那群機動滿值的短刀們心有靈犀地同時轉身撲回來,抬手抬腳扛起葯研,「嘿咻嘿咻」一下子就把他往那邊扔了過去。

「什麼——?」

葯研飛在半空,整個人都毛了:「包丁博多平野前田!」

隨即身體飛快墜落,掉入了一個帶著雨水寒意的懷抱,他抬頭就對上了自家兄長溫柔包容的眼睛:「葯研,偶爾也要向哥哥撒撒嬌啊,不然哥哥可沒成就感了。」

葯研怔了很久,突然低下頭,從一期一振懷裡掙脫出去:「什麼撒嬌,有信濃他們不就好了,我去看看殿下——」

他幾乎是落荒而逃,一期一振下一刻就再度被嘰嘰喳喳的弟弟們淹沒。

一期:啊,幸福。

葯研的腳步越來越慢,最後停在拐角處,他眼神複雜地回頭看了一眼,那個有著水色長發的青年彎著腰,正認真地和弟弟講話。

天下一振……明明早就在大阪城消失了的哥哥……

怎麼做到的呢,讓本已消失的神明再度降臨?

說實話源重光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

思前想後,只能歸於時間線的問題,這個可能是一期一振在這個時空的本靈吧?還沒有經歷大阪城之火的本靈。

天下一振的本靈。

所以怎麼會被他召喚出來的啊?

源重光摸摸手邊被頭髮上的水打濕的紙張,果然是在時政停留太久,留下的職業病嗎?

那會不會把酒壺啊茶杯啊什麼的付喪神都召喚出來?這樣的話也許可以有喝不完的酒和茶?

他沉思著,忍不住就把罪惡的小手伸向了一邊的酒壺——

「殿下。」

哦豁!

源重光一激靈,迅速縮回手,心虛地瞥一眼門口:「啊——啊?哦,葯研啊,進來吧。」

葯研拉開門進來,端端正正地跪坐好。

源重光沖他招招手:「你看到一期一振了么?我讓他在門口等你們的。」

葯研乖乖來到他身後,拿過布巾,耐心的給他擦頭髮:「見到了——您不能總是濕著頭髮出來啊,對身體不好的。」

源重光假裝什麼都沒聽見,迅速轉移話題:「葯研,有去過時政嗎?」

時之政府。

葯研的手停頓了片刻。

這個話題兩人從來都沒有提過,可以說是默契地避免了提到它。關於時政,關於歷史,關於付喪神。

這些事情本來不應該是一個生活在戰國時代的歷史人物能知道的,儘管他有著能召喚付喪神的能力……

葯研繼續盡心地擦拭著手中順滑酸涼的烏黑長發,他從被召喚出來那天就知道,這位殿下身上有許多秘密,許多許多的秘密,但是他從來都不問,這是刀劍的本性,它們的使命就是斬盡主君前進道路上的障礙,而不是指手畫腳。

源重光問的輕描淡寫,葯研也就答的輕描淡寫:「去過。」

「我不知道其他刀派是怎麼回事,但是粟田口刀派,可以說就是在時政誕生的。」

他回想著,慢慢組織語言:「雖然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是的確就是那樣,我能感覺到,我好像剛剛被鍛造出來時,就獲得了靈智,所以能在之後漫長時光里記住發生的一切……」

「但這應該是不可能的。」

源重光舔舔嘴唇,他眉目里閃過酷烈的恨意,不可能嗎?沒有什麼不可能的,只要付出足夠的靈力,足夠的鮮血,足夠的代價……

沒有什麼不可能的。

葯研的語氣十分認真:「付喪神的由來,就是器物經百年,化生靈智而成,剛剛出現的刀劍,怎麼可能有意識呢?這樣的疑惑之後就被我遺忘了。直到歷史向前推進到無可推進時,時政找到我,與我定下契約。」

「我才恍恍惚惚意識到,這裡,好像我很久很久之前就來過。」

「在我剛誕生的時候,一切還沒有開始的時候。」

源重光張張嘴,感覺喉嚨有點干,於是掩飾性地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水是冰涼的,滑進口中像是冰棱刺痛。

「那……葯研知道怎麼去那裡嗎?」

長久的寂靜。

一隻戴著黑色手套的手伸到前面,拿走那隻杯子:「不要喝冷水。」

不等源重光說什麼,他繼續平緩地說:「我知道。」

「只要有足夠強大的靈力,有足夠回溯時空的刀劍,有時政的時空節點坐標。」

他聲音平靜地說完,餘光看見身前身份尊貴的殿下放在膝上的手緊握成拳。

他眼中閃過一絲悲哀,您要做什麼呢?

他想起這段時間殿下近乎瘋狂地收集著歷史上的名物刀劍,庭院里屬於付喪神的聲音越來越多,直到今天,一期一振也來到了這裡。

知道這個之後,您想做什麼呢?

葯研靜默著將那頭長發打理好,從背後凝視那人的藤紫色瞳孔里,是深沉的化不開的溫柔與絕望。

您知不知道,如果您真的要去那裡,您所藉助的刀劍,都會為時政外部的陣法所桎梏,瞬間暗墮,碎刀?

但是……

畢竟您是我的殿下啊,您想知道,我怎麼能不告訴您呢。

葯研在地上深深俯下身體:「那麼,我先告退了。」

上首的人沒有說話,直到葯研退到門邊,那個清淡的聲音才響起來:「聽說信長公那裡新得了一振打刀,是真的嗎?」

葯研閉了閉眼睛,努力遏制住嗓音里的顫抖:「是真的,傳說為長谷部國重的作品。」

沒有人再說話,葯研拉開門走出去,轉身輕輕合上幛子門。

庭院里一期一振看見他出來,笑著向他招招手,一群活潑可愛的短刀們已經玩瘋了,圍著一期一振癱成一片,葯研使勁揉揉臉,拉出一個正常的微笑,向那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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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本丸記事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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