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本丸的第二十七天

27.本丸的第二十七天

三郎默不作聲坐在旁邊,看他平靜下來了才問:「那麼你要回去嗎?」

源重光眼裡還有沒褪去的血絲,他冷冷盯著對面的少年,好半天才收斂起過分的戾氣,深吸口氣:「不,我不回去。我現在是你的夫人齋藤歸蝶,除非你休了我,否則我怎麼能擅自離開夫家。」

三郎驚訝地歪了歪頭:「哦!可是你現在不回去的話,以後就沒辦法要回你的真正身份了!他們會說你是假冒的——」

源重光把信件小心撫平塞回去,冷靜地回答:「現在回去就沒事了嗎?他敢做這樣的事情,就意味著忠於父親的家臣已經被殺乾淨了,我回去也是一樣的下場,不會有人承認我的。」

三郎點點頭:「說的也是啊,如果是我,也會這麼做的——都殺乾淨這樣。哇,小天真是很聰明呢,既然這樣,來陪我一起爭奪天下怎麼樣?」

源重光把信件按在桌面上推回去:「正有此意。」

三郎右手握拳,敲打在左手掌心:「那就這麼定了,小天想要個什麼職位呢?」

源重光瞥一眼毫無所覺的信長:「——真是難以置信的政治嗅覺啊……作為你的妻子,我的臉還有誰不認識嗎?現在他們認知里就是「齋藤天秀」已經死了,活下來的是嫁給你的美濃公主歸蝶。為了避免麻煩,還是就以這樣的身份行事吧,反正我也不會武藝,不可能跟你上戰場。」

三郎不以為意地點點頭:「好啊,所以我的內宅還是要麻煩小天咯?」

原名齋藤天秀現名歸蝶本名源重光:能不能不叫這麼奇奇怪怪的稱呼?聽著真是很牙白啊!

****

戰國時代,被稱為武家的天下,天皇在這一時期就像一個好看的裝飾品,天下大權都掌握在被稱為將軍的男人手裡。

隨著時局的動蕩,權力更迭之下,將軍逐漸式微,在桶狹間以兩千人馬擊敗今川義元四萬大軍的尾張大名織田信長,逐步統一尾張、近畿,以二十三歲之齡攫取無上權勢。

這個由織田信長主導的時代,又被後世稱為安土時代,其名字的由來,就是織田信長以及其夫人居住的安土城。

「濃姬殿下現在何處?」

蒙著面巾的青年低聲詢問附近的侍女,得到回答后認真道謝,轉身離去。

走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明智光秀還在惴惴不安。

真實身份為織田信長的他,年幼時身體病弱,雖然聰明多智,但自覺完全無法承擔其織田家的重任,於是在十三歲時偷偷離家出逃,路上遇到了與他長相一模一樣的三郎,兩人就這樣交換了身份。

而現今他又回到織田家,並不是想要回身份,相反,他想讓這樣的真相永遠埋葬,自己只是欽慕三郎的才幹從而回來效忠他罷了。

對於放棄織田家的一切,他並沒有什麼感想,唯一有點感到愧疚的,就是父親當年為自己定下的未婚妻,美濃公主齋藤歸蝶。

啊,怎麼說呢,總覺得是在欺騙一個女孩子呢……雖然兩人本來也沒有見過……

明智光秀苦惱地摸摸頭,聽三郎說,濃姬的才智是令他也十分看重的,那就更應該好好處理這件事了。尤其是三郎這個沒心沒肺的,居然一點心機也沒有的就向濃姬透露了交換身份這樣重大的事情……

怎麼辦,想想就很頭痛啊。

明智光秀拐了個彎,邁進庭院的腳步一下子停滯當場。

入目是一棵巨大的櫻樹,層層疊疊的冠蓋如雲朵懸浮空中,枝丫橫斜縱生,淺色的櫻花數目太盛,看去就像是在天際織了粉色的霧嵐,漂浮的,虛幻的,繁複艷麗,生機勃勃,卻處處引人想著它凋謝的場景,那一定是一場最為盛大的別離。

樹下站著一個穿端莊打褂的女子,她手裡拿著一柄繪扇。正聚精會神地用扇面去接飄落的花瓣,像是窮極無聊時的消遣。

她那麼美,站在一樹櫻花下,就像是神明的精魂親吻在她臉龐上,留下永恆的關於美的饋贈。

「咳咳。」

明智光秀突然不敢再看下去,他心裡想了想留在宅邸中的妻子和孩子,深吸一口氣輕咳幾聲,以提醒裡面的人。

不過這裡的防護也太鬆懈了吧?明明是重要的家主夫人的居所,居然連近侍使女都沒有嗎?

他站在原地胡思亂想著,說來說去還是三郎的錯吧,作為外臣來覲見夫人這樣的事情,也就三郎這樣的主公能提出這麼可怕的建議了啊……

「您就是明智光秀大人吧?」

樹下的美人聽見聲音回頭,隨手彈彈衣服上落下的花瓣,利落地把繪扇一收,在手裡轉了個花。

等等——這跟他想象的,好像有哪裡不太一樣?

明智光秀看著她走近,遲疑地想著。

天秀走近這個年輕人,目光在他的面巾上一觸即收,露出一個很淺的微笑:「信長公對我提起您的時候,我真是萬分驚訝,有著能捨棄一切的魄力,您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所以提出無論如何都要見一見才好。」

明智光秀拽回快飛出去一半的腦子,她剛剛說什麼?

「您說,是您想見我?」

天秀不以為意地點頭:「啊,是呢,信長公也答應的很爽快。給您造成困擾了嗎?非常抱歉。」

面對這個身份尊貴的女子的歉意,明智光秀連忙否認,天秀不以為意,對他伸手:「請來這邊吧,有剛到的新茶。」

「我——」

明智光秀有點猶豫,面見夫人是一回事,可是和夫人獨處喝茶……這也太……

天秀似乎對他的遲疑有點不解,片刻后忽然了悟了什麼,秀麗的唇角似笑非笑地一勾:「看來您是誤會了什麼——信長公沒有和您說嗎?也是,他那樣的性格,八成是忘記了吧。」

信長公?

明智光秀終於捕捉到了這個不和諧的稱呼。

信長公,這是織田家的家臣對信長的稱呼,也是前來覲見信長的人對他用的尊稱。作為信長的妻子,就算不用殿下或是信長大人這樣的稱呼,也不該喚他信長公。

甚至,這根本不應該是一個女子用的稱呼。

明智光秀的眼神越來越奇怪,也不知道在腦子裡腦補出了什麼玩意兒,天秀好整以暇地觀賞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大發慈悲不逗他玩了。

「你說的濃姬是我的姐姐歸蝶,我本名齋藤天秀,因故代歸蝶嫁來尾張,所以你不用這麼拘謹,我們都是男子。」

天秀眯著眼睛欣賞了一番這位傳說中喜怒不形於色的智將呆傻的表情,滿意地說:「還有問題嗎?」

明智光秀:問題很大啊!

織田家的夫人居然是個男的?三郎到底在想什麼啊!怪不得濃姬嫁給三郎近十年沒有誕下一個孩子——

啊啊啊啊啊啊不管怎麼想就是很不對吧?!

為什麼他們倆都這麼淡定啊!這樣駭人聽聞的事件……

明智光秀幾乎要被自己噴薄欲出的問題噎死了。

天秀卻不給他問問題的時間:「喝茶?」

戴著面巾的青年奮力把自己從混亂的思緒里拽出來,僵硬著點頭,又以飄忽的步伐跟著天秀進了茶室。

兩人對坐下后,明智光秀的眼神已經從難以置信變成了一貫的從容淡定,最多就是對天秀出神入化的裝扮表示了一點驚訝。

這樣的心理素質,真是了不得。

天秀在心裡感嘆一番,不緊不慢地開始烹茶。

「對了,此次前來,三郎有一物托我轉呈。」

一柄短刀被放上桌面,推向天秀,明智光秀輕聲道:「這是三郎上洛時新得的短刀葯研藤四郎,據說是粟田口吉光的作品。一併得到的還有肋差骨喰藤四郎,只不過您現在的身份攜帶肋差實在不方便,所以就把葯研送給您作為護身刀。」

他說著,臉色還是忍不住扭曲了幾番,啊啊啊不管怎麼開導自己……還是有好多話想說啊!這種新奇的感受是怎麼回事!

天秀盯著桌上的短刀:「葯研……藤四郎?」

明智光秀回神,以為他是在問這振短刀的來歷,於是耐心地解釋:「傳說畠山政長準備用隨身攜帶珍愛多年的短刀自盡時,卻怎麼都刺不穿腹部。一怒把他扔向屋子角落的葯研,葯研立即被刺穿,因此得名葯研藤四郎。」

天秀收回目光,一直帶在臉上的那種真切淺淡的笑意消失了,替代的是用筆勾勒出的一個虛假的弧度:「真是耳熟的故事。」

明智光秀敏銳察覺面前的人好像一下子陰鬱了起來,左思右想也不明白為什麼,只好繼續說:「葯研藤四郎是著名的忠誠之刃,作為護身刀再恰當不過。」

天秀這次一句話都沒說,也沒有把短刀收起來,只是專心打抹茶,明智光秀也隨之閉上了嘴。

****

夜色初降時,源重光換了輕薄的浴衣,披散著長及腳踝的烏髮,獨自坐在游廊上。

十年歲月,除了將美濃收回,將齋藤義龍挫骨揚灰了之外,作為織田夫人的源重光真的養出了一頭女子般秀麗的長發,逶迤著如同薄雲覆蓋在木質的光滑長廊上,鋪陳出了一地錦繡。

他面前放著的,是那振被千里迢迢送來的短刀葯研藤四郎。

和時政送來給他催生靈智的模樣不同,這時的葯研還沒有在本能寺之變中焚毀,刀鞘更華麗典雅,不用出鞘也可以想象其刀刃的鋒銳。

這不是他經手的那振葯研,或者說,是還沒有到他經手的時候。

但是看著這振刀,他還是本能的從心底感到抗拒,抗拒的究竟是這振吸收了他的靈力的刀,還是背後牽扯的關於時政的記憶,他不願去細想,這一切都讓他萬分排斥。

在這裡以天秀的身份生活了二十多年,本來以為已經淡忘了時政,沒想到這一振到突如其來的出現,直接揭開了他逃避已久的現實。

那些壓抑的,困苦的歲月,那些掙扎不得出的泥沼。

冰冷的窒息感從肺部湧上來,源重光打了個寒噤。

他沉默了很久,終於還是伸手拿起那振短刀。

遷怒是無能者的報復,此時的葯研藤四郎只不過是一振尚未生出付喪神的短刀,並沒有什麼威脅——

威脅——

脅——

……

源重光看著面前猛然炸開的一蓬櫻花,臉都青了。

突兀出現的少年人穿著筆挺軍裝,左手按著腰間的短刀,黑髮映襯著白皙的肌膚,藤紫色眼眸清透如同上好的水晶,他凝視著源重光,臉上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吾名葯研藤四郎,在戰場上長大,雖然不懂風雅之事,但是也是很可靠的護身刀呢,其他的事就交給我吧。」

——說好的還沒有付喪神呢?!

大屁/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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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本丸記事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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