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書(2)

遺書(2)

醫生擱下報告書,揉揉佈滿紅絲的眼睛,叫護士長。護士長取來這個名叫裘利安·貝爾司機的遺物,不過是一個軍用掛包。醫生將裏面的東西通通倒在桌上,盥洗用具,一本手訂的薄書,手書中分行的字,像詩,卻是一種他不懂的文字,東方文字。幾頁摺疊齊整的紙,夾在詩集裏面,沒有裝信封,字跡卻很工整。此信,請交給我母親,在我死於疾病,或事故時,或是聽到消息,或傳聞說我參加革命運動時。開場很普通,明顯是遺書。不錯,醫生想,這小子還記得寫遺書。有遺書就省了大家許多事。遺書相當長,他沒有時間看。他的眼睛掃了信頂端的寫信時間和地點:一九三五年九月二十六日,伏見丸駛進上海港時。兩年前?中國?什麼遺書!他的視線落在一條黃手帕上,摸著有股舒服的厚實感。暗花是竹葉,亮閃閃,翻一面,黃色淡了些,雙面絲緞,很東方情調。邊角有個K字,像是手工繡的,深黃絲線。他嘆了口氣,每個死者的遺物都掛着一串兒故事,埋入土裏后,每個死者的故事都將是同一種苦味。他把攤開的東西收回掛包,把死亡報告書再摞了一下,放在桌上。醫院秘書明天會來分別處理寄發。他覺得從未有過的累,喉嚨和舌頭都像炙傷的皮膚一般難受。他站起來,往後一仰就可以倒在床上。這時,他想了起來,他遇見過這個死者。是好幾年前,他跟一個朋友去參加一個聚會,辯論如何制止法西斯全球擴張。他記得看到著名的女中豪傑,「布魯姆斯勃里兩姐妹」:畫家范奈莎·貝爾,作家弗吉妮婭·伍爾芙。她們倆中間坐着一個青年,亞麻色頭髮,健康,高大,英俊,就是笑聲太響一點,明顯在嘲弄台上說話的工黨理論家拉斯基教授。他大約是說了一句什麼特別逗趣的俏皮話,兩個女人都大笑起來,摟住他的肩膀,似乎他是她們共同的兒子。「裘利安·貝爾,」朋友在他耳邊說。「劍橋國王學院的高材生,據說是布魯姆斯勃里『第二代』詩人。」演講又被打斷,會場鬧哄哄的。那位朋友悻悻地說,「自以為是的藝術家!」他倒覺得那個青年像個長得太快的孩子,依然被寵著,心裏挺羨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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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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