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魔界養妖狐（54）

這裡是魔界的西北部邊緣,環境惡劣，物質貧乏,除了少數已經適應了這裡的種族以外,幾乎所有妖怪有能力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離開這裡。今天的天氣尤其不好,天空陰沉，滿天都是厚重低矮的濁雲，風肆虐地刮著，彷彿握著銳利的刀劍,稍弱一點的妖怪都不得不將全身裹得嚴實，否則暴露在外的皮膚要不了多久就會被刮出道道血口。

此時的荒蕪大地上,就有一隻全身被布包裹得看不清外貌的妖怪正在緩慢行走。「他」的身後拖著一隻巨大的羚羊,步伐雖慢,在這凌冽狂風中卻走得十分平穩。

「他」走過幾座怪石林立的山群,風勢頓時小了許多，再走一會，眼前出現了一片此處少見的林木，林木之中還搭建了十數間簡陋的石屋。幾名種族不同但都相貌清麗的年幼妖怪們在石屋前玩耍，見到「他」走來，都大叫著「軀回來了」然後一鬨而散。

石屋中陸續走出一些成年妖怪,有身體高大些的連忙迎上來幫忙搬運羚羊,另幾名見狀分別開始準備剁刀和熱水,準備一會宰殺分割獵物,還有一名過來幫「他」解下全身的布條。

布條被纏繞了許多層,那人全部解開后看了看上面破損的痕迹,說道：「抗風的咒語又被磨掉了不少，我得拿去修補，最快也要明天才能修好。」

軀點點頭，「儘快。」

兩百多年前的奴隸商人之女現在已經長至成年，但是被硫酸毀去的半邊身體卻越發顯得猙獰恐怖，使人再看到那另半張姣好精緻的臉時總是會忍不住升起一股惋惜之情。

當年痴皇被殺，所搭建的豪華住所也被一把火燒了個精光，卻留下了數百名已經被調/教得喪失了自主的妖怪奴隸茫然不知所措。是當時只有七歲的驅站了出來，雖然年幼，但是僅憑她為了擺脫被玩弄的命運就敢對自己下狠手這一點，她已經比所有在場的奴隸妖怪都更為敏銳堅韌。

那時的軀只花了極短的時間便看清了形勢，她心知要不了多久，就會有附近的妖怪被這一場的大火吸引過來。到時候這在場眾多聽話的奴隸必然會被他們欣喜地接收，而自己對那些人來說卻毫無用處，只會落到被剷除的下場。於是她果斷帶領著奴隸們一路向北，盡量避開人群，越走越偏，最終來到了這片荒蕪之地。

一路上死了不少人，行到半路仍活著的便不足一半，即使如此也依然沒有一人逃走。這種被調/教進骨子裡的聽話令軀方便控制的同時，也令她總在午夜被噩夢驚醒時獨自抱著自己瑟瑟發抖，不住地摸著自己被毀的半邊身體一遍遍告訴自己，她和他們不一樣，她是能夠掌控自己的。

越往北邊環境越嚴酷，這時許諾留下的那朵巨大紅蓮起了作用，等到他們尋覓到這處避風的山群，竟奇迹般地再無一人死亡。而且經歷了這段艱苦的長途跋涉，這些活下來的奴隸妖怪們竟然恢復了些靈動，至少不再需要軀一口一個指令，而是會去主動地做一些事情，例如種植防護林，搭建石屋，尋找水源之類。

原本只打算利用他們將自己帶到安全的地帶，便獨自離開的驅見此，漸漸地改變了主意，她想留著這些人做後勤也不錯，這樣她就可以更加專註在如何變強之上。

就這樣過去了兩百年，現在的驅已經是西北之地頗有名氣的強者，在外她始終用帶著咒術的布條裹緊全身，令別人都不知她是男是女性別如何，她以極其強勢的姿態和頗具魄力的手段凝結了一大幫妖怪，四處掠奪資源。只是每個月她都會消失那麼幾天，帶上一大幫物質回來這個充滿了她過往痕迹的隱秘山群里，以防止這些缺乏自主生存能力的奴隸妖怪們餓死。

*

如果是按照以往的慣例，軀每次帶回了足夠的物質后便會在專屬她的石屋裡獨自待上幾天，用來平復自己在外廝殺過多變得暴戾的心境。

可是這一次，她不但被人佔用了專屬她的石屋，還被趕出去頂著狂風狩獵，就為了那人一句「想吃新鮮的烤羊肉」。

獵回的羚羊被人完全接手，軀一時無事可做，她有心想要回去石屋和那人說說話，但是又想到每次一見那人心裡便就控制不住地會湧起殺意，頓又覺踟躕……

在原地糾結許久，軀咬咬牙，跑去井邊沖洗去了。

冰涼的井水從頭澆下，在洗掉滿身塵土的同時也令她混亂的頭腦稍微冷靜了些。拿起一旁乾淨的衣袍旋身穿上，軀的表情重回平靜和冷漠。

前面的空地上架起了幾處火堆，巨大的羚羊也被處理妥當，紅紅白白的羊肉堆得有半山高，幾隻成年妖怪忙忙碌碌地已經開始進行烤制。

而最邊上一處距離有些遠的木柴堆旁，一隻紅色的俊美妖狐正在將一條木枝抵在一根木塊上不知道在幹什麼，他的身邊圍繞著這裡所有的幼年妖怪，他們簇擁著他，嘻嘻哈哈地和他說著話，笑聲飄出老遠。

「……這是鑽板，先要在邊緣鑽出倒V形的小槽，然後在下面放點枯樹葉，雙手用力鑽動……看，這樣就有火了。」

軀走近時正好聽到最後一段，然後就在小妖們的「哇哦」聲中與那人抬起的雙眼對上。

那人眼神溫和，嘴角含笑，一如記憶里那般令她眷念，但是當軀的視線落在那人下方正燒著的枯枝上，腦海突然一痛，「父親」被黑色火焰吞噬的畫面閃現，心中頓起暴戾。等她的神智再次恢復清明，原本平整的地面被她打出了一個大坑，未燃的柴火堆散落一地，四周一片狼藉。

軀按了按頭，「我又發作了。」

不是疑問，是肯定。

紅色妖狐輕飄飄地躍了回來，顯然早有準備，絲毫沒被她傷到。就連小妖們也十分有經驗的躲得飛快，此時見她已經好了，這才紛紛從石屋后冒頭，又聚了過來。

「好了，軀剛才已經發作了，今天都安全啦！」一隻小妖歡快地道。

「哎呀，可是許諾剛才堆的木柴全散了。」另一隻說。

「我們重新堆起來嘛，我記得先是要挖一個淺的小坑……」

小妖們開始忙忙碌碌。

許諾沒去打擾他們，走到軀的身邊，微微低頭查看了下她的面色，手心一朵紅蓮已在凝結。

軀卻按下了他，搖頭，「不用，一點後遺症而已，不算什麼。」

痴皇植入她腦海的虛假記憶不但會時常干擾她的情緒，每次發作后還會令她頭痛欲裂，但是多年來她已經習慣了，不值得許諾再為此耗費自己的妖力。

許諾也沒強求，只是揉揉她的頭，「它攻擊的是你的內心，只有你的內心變得足夠強大，它才會失去作用。」

軀沉默。道理她懂，可是……

「不急，慢慢來，我們先來創造些更多真正美好的記憶，把那虛假的東西擠到最下面的角落去吧。」

他笑著牽起她被硫酸毀去了的那隻手，不是刻意，只是剛好是在這一邊，但是在發現她有所瑟縮后，卻又略微用力地拉住了不放。

西北之地赫赫有名的強者，就這麼被紅色的妖狐帶著踉踉蹌蹌地來到一堆被堆得歪七扭八的柴火堆旁。

「很棒哦。」誇獎了這麼一句后，許諾瀟洒地打了個響指，一點幾不可見的業火落在了上面，瞬間引燃了火堆。

旁邊還在折騰「鑽木取火」的小妖們歡呼一聲，連忙跑去成年妖狐那裡拿羊肉了。

許諾取了兩串，一串遞給軀空著的那隻手，繼續拉著她並肩坐著，一起開始了自助燒烤。

他們邊烤邊吃，自有小妖們樂顛顛地跑來跑去替他們取新鮮羊肉，很快他們的身邊便落了一地木串和碎骨……又過了一會，許諾的另一邊，剛睡醒的樹也揉著眼睛坐了下來，很自然地也從一隻小妖手裡接過了一串生羊肉，加入到燒烤之中。

軀抽空越過許諾的肩膀，斜瞥了這隻曾經被她「父親」重視過的暗撫妖怪一眼，她在對方身上還能找到和這裡的奴隸妖怪們相似的被馴化過的痕迹，相似的安靜，相似的乖巧……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那份坦蕩吧。

他坦蕩地接受著自己這被扭曲后的性格，因為他跟著的人，從不在意這一點。

*

原本只是想吃點新鮮的烤羊肉，沒想到最後發展成了一場盛大的篝火狂歡。

唔，說「狂歡」什麼的是有點誇張，但是小妖們確實玩了個過癮，直到火堆燃盡，夜很深了才被成年妖怪們各自帶回了石屋。

許諾面前的火堆還在旺盛地燃燒著……其實小妖們亂搭的柴火堆根本支撐不了這麼久，之所以一直未滅全是業火的功勞。

軀的手已經被放開了，她也吃烤羊肉吃到了想吐的地步，可是這火烤得她渾身懶洋洋的，她實在半點也不想動。

另一邊的樹更是吃飽之後直接將腦袋靠在了許諾的肩膀上，居然又睡了過去。

「安撫妖怪都是這麼能睡的嗎？」

剛才還十分喧鬧，轉眼就變成現下的安靜，軀有點不適應，便隨口扯了個話題。

「他是太累了。」許諾道。

他刻意放低了聲音，還稍微調整了下姿勢，以便樹靠得更穩。

「因為『時空之門』？」

軀想起就是昨天，她剛分發完物質準備回自己的石屋休息，一開門卻正看到就在窗邊的虛空開了一道長長的裂縫，許諾帶著樹就直接從虛空的另一邊走出裂縫，站在了她的面前。

「能無視距離，直接位移到百萬里之外，安撫妖怪的這個技能如此神奇，確實是該辛苦些的。」軀點點頭。

她卻是不知道樹不僅能無視距離，更能做到跨越空間。

許諾笑了笑，並不打算多說。

他們之間又沉默了一會。

「你來到底是幹什麼的？」仍是軀再次開口。

「來看看你。」許諾說。

「看我什麼？」

「看看你是否如我所期待的那樣，變得強大。」

「……那你期待的我，會變得多強？」

「頂級強者。擁有超越S級的戰力。未來七百年內將成為統領一方的魔界霸主。」

軀沒有再說話。

她面前的火堆似乎已經失去了溫度，一股寒冷從她的內心開始蔓延，被硫酸侵蝕過的半邊身體開始抑制不住地顫抖，她用另一隻狠狠抓住。

「我能做到。」她說。

「既然你期待著那樣的我，那我就一定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