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劫不復的傷(2)

33.劫不復的傷(2)

唐曉沒有離開酈城。她一直都跟在紀言的身後,紀言在每個早晨來的時候身後總是跟著她,下午紀言離開的時候她也跟著他走出去。我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紀言沒有跟我解釋,他幾乎不對我說任何話,偶爾的寥寥幾句大約也是關於小沐的病情。這是多麼可悲又殘酷的事實,兩個曾那麼相愛的人卻已經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每次我站到他的面前,可以和他說上幾句話的時候,我都想說,紀言,我們不能再這樣了。不能再這樣僵持下去,你離我越來越遠了,我不能感到你了。我只能感到你要被唐曉帶走了。可是我沒有機會這樣說了。他的身後永遠站著溫馴的寄生小動物,而小傑子也在不遠處洞悉著我的一舉一動。之後發生的事情,使我再也不能向紀言訴說了。我失去了原本一直握在手裡的底牌,失去了我一直心心念念的退路。那天有暴雨。傍晚時分我撐了傘去醫院對面的超級市場給小沐買新鮮水果。翠綠的梨子和黃艷艷的杏,沉甸甸的拿在手裡。這讓一整天守在病房裡的我心情忽然好了許多。我走出超市門的時候才感到天氣已經漸漸涼了,夏天走到了尾聲。炎熱僵持的一季應該告終了,新的一季清清爽爽地來到了每個人身邊。我又撐起傘,正要走入雨中,後面有個人扶住了我的肩。那是一隻非常有分量的手,我心中一驚。果然,是小傑子。他顯得煩躁不安,情緒並沒有因為這場久旱之後的暴雨有所好轉。他用一隻手蓋住了我握著傘把的手,說:「陪我出去一趟吧。」「怎麼?」我一看到他就心慌。「我們去商店逛逛吧,我想買件新衣服。」「唔,我買了水果給小沐,得趕回病房。」我連忙說,舉起水果讓他看見。「很快就回來。你瞧,我這段時間一直守在這裡,整天都穿這一件破衣服,你不心疼我,段小沐還心疼我呢。」小傑子拽拽他的衣角,露出一副可憐的樣子。「啊,小沐說了什麼?」我問。「她責怪我怎麼也不換衣服。說要陪我去選衣服呢。」小傑子看著我的表情說。我腦子裡很亂,已經不能辨別他說了實話還是謊話。我點點頭:「我這裡還有些錢,你拿去買吧。」「不行,」小傑子板著臉,「要你代替段小沐陪我去挑才對啊。」我和小傑子坐上計程車去了酈城市中心的百貨公司。他試了幾件好看的T恤,還有像打了一層鹽霜一樣舊的牛仔褲。看起來他都很喜歡,我就買下來送給他。我們走出百貨公司的時候雨下得更大了,好幾個小時已經過去了,現在是夜晚。我們等了一會兒終於上了一輛計程車。他坐在前面。我在後座發了一會兒愣,車子就停了。他喊我下車。我以為到了醫院,於是就下了車。暴雨中,我撐起傘,車子已經開走了,我才發現,我們並沒有回到醫院,而是到了一條狹窄的小衚衕。小衚衕里是高高低低的石板路,兩旁開著很多間小的髮廊和旅店,紅紅綠綠的招牌被雨水沖刷得格外明亮,在黑夜裡像一雙雙不安的眼睛。而我們現在就站在一間門面很小的叫做「亞美」的旅店門口。這麼多年的離開,我不記得酈城有這樣一條小衚衕。旅店或者髮廊門口倚著疲倦而脂粉滿臉的女子,她們用漠然的眼神注視著這場泄憤一般的大雨,間或擦著一根火柴點燃一根劣質香煙。「這是哪裡?我們來這裡做什麼?」我感到恐慌,想馬上離開這裡,四面望去卻沒有任何經過的車輛。「我要揀一件新衣服送給一個哥們兒,他住在這裡。」小傑子說,他已經拖著我進到了「亞美」的門裡面。門裡面就是一個小的吧台,一個燙著大卷穿紅色緊繃繃的連身裙的女子在那裡聽廣播節目。此刻她正跟著廣播里的音樂唱著:「甜蜜蜜,甜蜜蜜,你的笑容那麼熟悉,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裡……」吧台的旁邊就是狹長的樓梯,那麼陡峭,看不到盡頭。我說:「好吧,你去送衣服吧,我在這裡等著你。」他搖搖頭:「這裡哪有落腳的地方啊?你跟我一道上去吧。這麼大的雨,我們喝杯熱茶再走。」我環視了一下四周,這裡的確太狹窄了,捲髮姑娘兇狠地看看我,我想她很不高興我站在這裡聽她唱歌。可是我看到那道樓梯,它延伸到未知的黑暗裡,像一道凜冽的傷疤,觸目驚心。於是我還是搖搖頭:「不了,我站在門外好了,你快去快回。我們已經出來太久了,小沐看不到你會很擔心的。」「知道了,知道了。」他不再勉強我,很不耐煩地應了我兩聲就上樓去了。我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站到這旅店的外面去。我又撐起了傘,去雨中等待。透過玻璃窗我看到捲髮姑娘拿起一隻血艷艷的口紅為自己補妝,身體還在輕輕地隨音樂晃動。我等了很久,小傑子都沒有下來,小巷子里也沒有任何計程車經過。我感到很不安,這巷子兩端都看不到頭,只是無盡的紅綠招牌和打著呵欠迎候在門口的慵懶女子。我想立刻離開,這樣的環境讓我感到壓抑,幾近窒息。可是我甚至不知道向什麼方向跑去。何況我必須把小傑子帶回去,小沐在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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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悅然長篇小說處女作:《櫻桃之遠》(連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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