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甜蜜的安撫(1)

30.甜蜜的安撫(1)

一夜大雨打落了好多花,小沐仍舊昏迷著。我坐在她的床邊,時醒時睡。忽然心臟疼得不能忍受,我不停地叫護士,我說,她昏迷著,不能叫,可是我知道的,她疼死了,她疼死了,你們快給她打麻藥!她們覺得我瘋了,沒有人相信我,也沒有人理會我。她們不知道那個安靜地躺在床上睡過去的病人其實有多麼疼痛。小沐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另一個清晨了。她忽然抓住了我的手,——那時我坐著,把頭伏在她的病床上,睡著了。我猛然把頭抬起來,看見她已經坐了起來。她眼睛直直地看著前方,輕輕地說:「宛宛,他拒絕了我。他說得對,我是個沒有用的人,我誰也不能照顧,我還需要別人的照顧。」我的鼻子一酸,我摟住她:「傻瓜,怎麼這麼說呢?你怎麼會沒有用呢。我們每個人都需要你啊。你是最堅強的,你一定能好起來。」「我不要好起來。我好起來也只是給別人添麻煩。沒有人需要我。宛宛,他不需要我。」她在我的懷裡拚命地搖頭。這是我所認識的小沐嗎?她完全被打倒了。她完全被那個混蛋男孩打倒了。他究竟說了什麼鬼話,讓她深信自己一無是處,讓她絕望到了極點。「小沐,放棄那個男孩好嗎?他一點都不好,他糟透了。你放棄他吧,他只會傷害你。他說的都是鬼話。」我斬釘截鐵地說。「可是宛宛,我愛他啊,我那麼地愛他啊。不管他多麼壞,不管他嘲笑我,愚弄我,貶低我,我還是愛他啊。」我懷裡這個可憐的女孩,緊緊地用雙手抓住我的衣服,用一種哀求的眼神看著我。其實我知道的,不是嗎,愛情是那麼無可救藥的一回事,可是我仍舊不想承認,我仍舊不想看著小沐被這徒勞的愛情打垮。小沐醒過來之後的情況更讓人擔憂。她坐在床上,憔悴得幾乎不能撐住自己的頭。如果是紀言或者管道工來看她,她話也不說一句。彷彿他們都是透明的,在她的眼前可以忽略不計。她就那麼坐著,眼睛看著一處。管道工拿來聖經念給她聽,她也毫無反應。等到他們都走了,只有我和她了,她就會忽然抓住我的手,很緊張地問我:「宛宛,小傑子來過嗎?小傑子今天來過嗎?」我終於下了決心去找小傑子的時候,已經是一周之後了。這一周里,我親眼看到小沐像一個迅速失去水分的水果一般,她什麼也不吃,睡得也很少。心臟痛得不行也不叫一聲。就那麼僵坐在病床上。她原本就凹陷的兩頰更加深陷進去,顴骨像破土的塊根似地凸現出來,臉龐已經毫無圓滑的曲線。臉色是紙白的,透出陰青色,眼睛每刻都是紅紅的,帶著總也擦拭不去的淚光。頭髮也不讓我給她梳,也不洗,就那麼乾枯地披散著,還大把大把地掉下來。每次她伸出手抓住我的手的時候,我都不忍去看她的手。她的手上只有分明的關節和骨頭,像雨傘骨架一般撐開,彷彿一碰就會斷去。她的聲音沙啞,她幾乎是不說話的。她唯一說的話是:「宛宛,小傑子是不是來過了呢?」紀言的話沒有錯,現在一切都無濟於事。我所能做的,只是讓小沐最後的時光可以得到快樂。這比什麼都重要。可是遺憾的是,這快樂我不能給她,管道工也不能,紀言也不能,只有那個叫做小傑子的男孩能。他是她的死結。所以我拖著憔悴不堪的身體,一個人站在西更道街的盡頭等小傑子——小沐曾和我說起,她一次又一次地在這裡等待小傑子出現。我靠在狹窄的小巷的牆邊,看著熙熙攘攘的孩子放學,他們玩男孩捉女孩的遊戲。一直等到天開始黑下來,我才終於看到小傑子從另一端搖搖擺擺地走來。他穿了一件非常緊繃的黑色無袖T恤,肥大的短褲,拖鞋,頭髮還是束在腦後。其實公平來說,他長得是很好看的,麥色均勻的膚色,濃密的眉毛。炯炯的大眼睛,還有堅挺的鼻子。可是我總覺得他眉宇間有一種邪氣,彷彿隨時都會惹出麻煩來。他在猛然的一抬頭之間,看到了我。他愣了一下,狡黠地一笑,就向我走了過來,在我的面前站住:「咦?你是來找我的嗎?」「是。」我說,看著他。我討厭他說話時候的輕薄語氣,討厭他晃來晃去的眼神。「什麼事?」他側過身子來,把一隻手抵在牆上,這樣我就站在了他的手和身體之間,這讓我很不舒服。我向後移開一步,說:「我可以拜託你一件事情嗎?」我言語盡量客氣,希望自己的誠懇可以打動他。「說來聽聽。」他聳了聳眉毛,又向前靠了一步。他比我只高半頭不到,現在他的下巴幾乎碰到了我的臉,而他的鞋子已經抵住了我的鞋子。「你救救小沐吧!她病得很厲害,就要死了。她很需要你,你能去見她嗎?」我懇求道。「我又不是大夫,怎麼能救她呢?你去找大夫救她吧。」他眼睛俯視著我,一副很無奈的表情。我知道他是明白的,他明白小沐多麼愛他,多麼需要他,可是他還在這裡擺出一副與己無關的可憐相。可惡!我真想掉頭就走,再也不見這個人。可是我不能就這樣走掉,我走了小沐就完了。我一定要把他帶去見小沐。我非得這樣做,為此不惜一切代價。於是我沉下心來,哀求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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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悅然長篇小說處女作:《櫻桃之遠》(連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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