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徐芽可不是個好相與的。
晚上兩人回屋子，紅玉翡翠同徐芽的丫鬟西畫在旁伺候着。徐芽看着她有兩個丫鬟，而自己只有一個，心裏有些羨慕又有些自卑。
他們不是每年都去望京拜年的，上次去望京還是三年前。大伯家的宅府又氣派又好看，比她家不知道要強上多少倍。大伯家的姑娘們身上穿的戴的，每一件都是她沒見過的。
娘同她說，他們家原也是供得起這些的，只是祖母節儉，想着將銀子省下來，等她長大了，那些錢就全部是她的。徐芽雖只有十歲，卻比同齡人要早熟。她知道，祖母那些錢定不會給她的，她要留給她的孫子。但祖母沒有孫子，只有她一個孫女，母親生了她之後便不再生育了，也不知是什麽原因，總之這些年來府里就她一個，她覺得挺好的。
要那麽多做啥，她一個能頂十個。
睡覺時，徐冉同她說話，笑着喊她「芽妹妹」。徐芽不理，翻了個身背對着。過了一會，徐冉快要睡著了，徐芽又開口同她說話了。
「冉堂姊，你這次考試多少名？還是像從前一樣，連前二十都考不進嗎？」她的話裏帶了點探究，更多的是嘲諷。
睡意攪亂了腦袋，徐冉聽得迷迷糊糊，嘴上只道：「第五呢。」然後就睡過去了。
徐芽聽着，胸膛略有起伏，揪住被子，五指握成拳頭緊緊攢著。
冉堂姊能考第五？笑話。
隔天起來，一大家子吃早飯。四個姑娘排排坐，徐老夫人望一眼，見親孫女坐在最末尾，模樣、氣質等皆比不上徐老爺家的女兒們，當即不太高興，點了徐芽的名，讓她說說這半年在學堂的名次。
徐芽高昂着腦袋，嘴上振振有詞，「有什麽好說的，左不過是些尋常事，不值得大驚小怪。」話雖是如此說，但她的語氣甚是得意，分明是驕傲自豪。
徐老夫人一笑，孫女不願意說，那她來說，便將徐芽如何受夫子表揚、幾次考第一此類的事如數家珍詳細道來，末了斜睨着眼往徐冉三姊妹那邊一瞧，道：「你們堂妹雖這般優秀，卻不是她自己願意的。夫子說她天賦異稟，生來就是讀書的這塊料，上課雖不聽講，堂外題也不交，比別人少一半的努力，但就是能考第一，說起來你們還真別不信，改天上街玩隨便逮人問一聲，只要提一句神童，旁人定指著說是我們家芽芽。」
徐芽挺直腰桿，下巴都快翹到天上去。
徐老爺一家悶着不說話。
徐老夫人見他們沉默，以為是震住了，笑嘻嘻地連忙又道：「以往你們家冉娘子總是學不好、考不好，我替芽芽報了個私塾，夏假裏上課，要不讓冉娘子也跟着去？」
這種「看看我們家孩子多聰明」的語氣，讓蕭氏聽着就坐不住了。老夫人要誇耀自己親孫女，那他們就老老實實聽着捧場，但要是搭着她家冉冉來襯托，那就不應該了。
「冉冉這次學年期末考考取了第五的名次，夫子特意免了她的夏假堂外題，只說讓她好好放鬆玩樂，實在不必跟着芽娘子上私塾了。再者，冉冉六月的時候拿了大周書賽第一，明年大考上明暉閣有額外的加分，所以我們也就不太着急她的功課。半大的孩子，成天壓着也不好，在此先謝過老夫人的好意。」
徐冉看向蕭氏，知道她娘這是在反擊，開口朝她撒嬌，「娘，說這些做啥？嬌妹妹算術大賽拿了第一，佳姊姊每年都是名列前茅，我這些點成績，算不得什麽。」
雖然和徐芽「不用努力也能取得好成績」不是一個套數，但她們家的人也是很優秀的！
徐老夫人目瞪口呆，半晌後怏怏開口，「真的嗎……」聲音透著幾分不甘心。
徐芽眸中一黯，得意神色不再，垂頭看着地上。這些都是大比賽，莫說參加，她都不曾報過名。書賽、算術比賽，夫子嘴裏時常念叨，說只要能拿第一，就跟拿了狀元似的，人人青睞。而今她眼前就坐着兩個大賽狀元，人家卻一句話都沒提過。
這便是差距了。徐芽朝徐家三姊妹那邊瞪一眼，手指尖都快掐白了。
吃過飯，徐老爺領着家人出門。
白南氣候適宜，走在街上，夏風涼潤，一路遊玩，吃吃喝喝，十足愜意。逛著集市，徐冉和徐佳、徐嬌跟在蕭氏後頭，一路聽得最多的，就是她喊的「買這個」、「買那個」，然後徐老爺就屁顛屁顛地付帳。
徐冉也想買買買，無奈她爹不讓，說只准買五件，再多的就讓她自己出錢。
「等你以後找了夫婿，讓夫婿給你買，我只管包你娘的那份。」
徐嬌和徐佳的待遇也是如此。三姊妹互相看一眼，無奈聳肩。
買了一堆東西回去，徐老夫人看見了，便捂著胸口嘆氣，心疼銀子。
徐冉也給徐芽買了東西，一支白玉響鈴簪，吃完晚飯給她，徐芽沒看，隨手丟到一邊。等徐冉躺床上睡覺了，徐芽躡手躡腳地從床上爬起來，拿起簪子左瞧瞧、右瞧瞧，愛不釋手。以後她有了出息，也要買這樣漂亮的物什，買很多很多，花自己的銀子，不要別人送。
半夜徐冉發夢醒來，旁邊有微弱的光，被窩是拱起來的，像似有人蹲著坐床上，仔細一瞧有些嚇人。她沒出聲，探過頭迅速瞧一眼，瞧清楚是徐芽，又迅速地躺回去。
頭一回見有人三更半夜爬起來讀書的，好勤奮。
接連好幾夜，她睡到一半便會自動發醒，許是換了床，睡不習慣，每次一醒來必會看到徐芽躲在被窩裏偷偷念書，一念就是一個時辰，等到卯正的時候，徐芽便起床往私塾去了。
徐冉好奇，徐芽都不用睡覺的嗎！後來知道了，徐芽是夜晚偷偷念書，白天睡覺。
唔，好像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她可能知道徐芽的神童稱號是如何得來的了……
這讓徐冉不由得想起那句著名名言：只有加倍努力，才能看起來毫不費力。
第四天，徐老爺一家搬到新宅子去，徐冉臨走前猶豫着要不要提醒一下徐芽，小姑娘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熬夜可不好，想了半晌，終是沒能把話說出口。
算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徐芽大概是特別喜歡神童這個稱號，她自己願意半夜爬起來念書，那就隨她去吧。
搬到新宅子後沒幾天便是八月十五，徐老爺商量著怎麽給徐冉過生日。
徐冉擺擺手，隨便啦，送送禮物多給點零花錢就行。
東宮裏，周景昭隨口問起今天什麽日子。
福東海道：「今日是十一了。」
周景昭點點頭，往思華殿去。
福東海一揮拂塵，伺候着周景昭進殿，心頭納悶，殿下怎麽又想起問日子了？昨兒個才問過的，今天又問，莫不是想徐娘子了吧？
周景昭自廊道往寢殿而去，餘光瞥見靠在牆角的案桌，目光一沉。
想來她現在已經到了白南，指不定正玩得多開心，眼前浮現她的燦爛笑臉，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人，模樣又傻又天真。瞧多了她的笑容，再看旁人笑，總覺得哪裏奇怪，彷佛天下就只有她一個最好看。
過屏風，至床榻，脫鞋和衣而躺，偌大的宮殿，他最喜歡的寂靜此刻卻化作無形野獸張牙舞爪地撲來。
翻了個身，睡不着，躺了幾刻鐘，周景昭索性起身，在榻邊又坐了會。福東海打開殿門，站在門外，剛準備扯著嗓子喊起的時候，一道身影眼前一晃。
怎地就起了？又沒睡好？福東海不敢多想，連忙跟上去，一路至玉明殿。
正是未時，烈日高照，前頭來傳，寧王請見。
去年寧王自請編集百家文匯，忙了一年總算是摸著了門道，今年七月的時候便正式開始。今天過來東宮，想必也是為了這個。
半大的少年，諸子百家才念完，剛學會走便想着插翅膀飛了，也太心急了點。周景昭揮揮手，「請他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