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飛來的約斗
雄雞一鳴天下白。
江寧棋院後山豢養著一頭異獸，雞頭豹身馬尾，背生雙翼，四爪如鈎，聲如雄雞高鳴。日出時分便會傲立在後山之巔，引頸高歌，日復一日，陰晴不綽。
王朔昨夜趁著夜色趕回棋院，到了房間的時候，同住一室的歐陽靖早早睡去，一路上阿婆的神情在他的腦海里久久揮之不去，躺在床上不斷問自己瞞着阿婆進入棋院到底有沒有做錯，直到夜深才睡去。
「棋道，在於心。心大可裝乾坤日月星辰萬物，心小亦如須彌芥子微塵耳。」
趙師叔正在為昨日的外門弟子講授棋道，看着下面一雙雙如饑似渴的求知眼神，非常滿意。
「棋道乃是境界，境界無關修為，更無關靈根。大修為小境界，大境界小修為。境界高下與機緣，悟性，還有心性的關係極大。現在對你們而言，棋道之境言之尚早。」
「為何學棋？」趙師叔饒有興緻地問道。
堂坐之下，眾棋手錯愕良久，於是一些棋手忍不住用細小的聲音說道：「學棋可以騰雲駕霧，也可以移山填海，天下強者都棋道高手，我們就學棋了。」
王朔也沉思良久，自己為什麼學棋，難道真的只為了世人都學棋才使自己學棋嗎？直指本心，他無法得到讓自己滿意的答案。
「棋，博弈者。」趙師叔的神情漸變的嚴肅起來，沉聲道：「與人博弈，與地博弈，與天博弈，與自己博弈，其樂無窮。」
「若是你們僅僅追求在棋術上能凌駕常人之上，棋道強者之於你們如水中月鏡中花，遙不可及。棋術大成者可騰雲駕霧，呼風喚雨，移山填海，亦可殺人千里之外。然此只為小道。」
即便是趙師叔在此刻也流露出神往，道：「何為大道？天地為盤，眾生為期，執掌間風雲變幻，瞬息間千古萬載。」
堂坐之下，眾多少年棋手皆神情激動，棋術大道他們一知半解，而騰雲駕霧，移山填海卻已經讓他們心中如翻江倒海般顫抖，那是何種力量。
趙師叔微微一笑，長身而起，背負着雙手，悄然離去。這時一位師兄走上來，道：「趙師叔授課到此，此後每逢月中，趙師叔都會在此授課，今天就到這裏。」
那位師兄瞧見下面的眾棋手都還沉浸在各自的幻想之中，不由地咧嘴笑了，自言自語道：「趙師叔這套說辭次次拿出來說一說還真能唬住不少外門弟子。可惜自己太年輕。」
想起來當年自己進入棋院成為外門弟子的時候，也只坐在這裏認真聽趙師叔授課，同樣的說辭，一字不差。
王朔一字不差地聽在耳中，心中卻依然因為趙師叔的話久久不能平息，天地為盤，眾生為棋，那是何等的境界，即便是當今天下政宣帝也不敢對天下人講能以天地為盤，眾生為棋。
在王朔眼中，州縣官老爺都算是遙不可及的存在，更別說超越政宣帝的存在，那也許只有傳說中的神。
此刻，王朔卻不知道，在他心中一粒小小的種子悄悄落在肥沃的土壤中，只待一天生根發芽，成長為參天大樹。
人群中，一個胖悠悠的小腦袋在左右轉動，滴溜溜地眼睛中閃爍著精光，突然那雙目光停留在王朔身上，目光的主人頓時眉開眼笑起來，歐陽靖在人群中向前跑了兩步，一下子從後面抱住了王朔的肩膀。
「怎麼是你。」王朔試圖掙開肩膀上的手，可是那隻手不但胖，而且還很有力氣，任由他抖動了幾下都沒有掙脫，無可奈何王朔只能任由那隻手放在肩膀上。
「王兄。」歐陽靖笑盈盈地面若春風，道：「貴為同窗，昨日不辭而別實在太不夠意思了吧。」
王朔實在沒想到這位同窗會如此自來熟，但因為他從小跟隨阿婆，沒有玩伴，性格嚴肅，於是反問道：「歐陽師弟這是在責備我嗎？」
歐陽靖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不知對方為何這麼說，訕訕地將手從王朔肩上放下來，帶着一絲歉意地說道：「王兄這是那裏的話，我沒有要責備你的意思。」
王朔一言不發，神情嚴肅。
「不識抬舉。」
歐陽靖話音剛落，忽有一道冷諷的聲音在此時響起，王朔回頭，然後便是看到，在他們身後，一名少年正面帶憎惡地看着他。
少年身着青衫，矮他一頭，面色黝黑瘦弱，眼神中，帶着一絲陰狠，卻被很好的掩飾住。這種眼神王朔曾在山林中的毒蛇眼中看到過，只有當毒蛇伺機咬人的時候，才會露出這樣的眼神。
那瘦黑少年仰頭看着王朔的時候，絲毫無懼。
「林宇」歐陽靖一眼就認出面前的少年，忍不住制止道：「你別管那麼多。」
王朔這才知道，歐陽靖與眼前的瘦黑男子相識，於是壓着心中怒氣，道：「這位林宇棋手，你我素不相識為何出口傷人？」
林宇輕蔑地看着他，指了指歐陽靖，道：「歐陽靖是我同鄉，他有意與你交為朋友，你這般態度自然是不識抬舉。」
「就你這般靈根能留在外門，自己心裏難道沒數，破解殘棋就很了不起嗎？」林宇得理不饒人，越發囂張起來：「別拿別人對你的好，認為是理所應當，不先照照鏡子自己幾斤幾兩。真是給臉不要臉。」
王朔這才恍然大悟，這位林宇棋手如此做的根源，不在自己對歐陽靖的態度，而是自己的靈根太差卻依舊留在外門，讓一些人看不下去了。這也難怪，他們都是經過兩次考核驚險通過，靈根中上才成為了外門弟子。
「王兄，你不要和他一般見識，你先回去，餘下的我來處理。」歐陽靖站在兩人中間，看着周圍越來越多的棋手圍上來，擔心此事鬧大，於是又朝着林宇勸解道：「林宇，看在我們同鄉的情分，你能不能給我一個面子。」
林宇的眼神繞過歐陽靖，緊盯着王朔，道：「歐陽靖的面子我當然要給，我們就約斗一場。若是你贏了我，從此我見了你繞道而行。若是你輸了，就去找趙師叔求情，讓自己滾回雜役院。應戰還是夾着尾巴逃走，你自己選擇。」
圍在四周的棋手都是血氣方剛的少年，聽到林宇的話，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彷彿自己就是王朔，一個個如同被激怒的狼崽子，一邊慫恿王朔，一邊嗷嗷地吼著：「約斗就約斗，怕他奶奶個熊，誰輸誰應還不一定呢。」
歐陽靖看到這般場景，又站在兩人中間，而且這件事又因為他才發生，此時此刻，他看着王朔，一張臉都充滿了歉意，簡直是欲哭無淚，
此刻，氣氛越來越凝重，周圍的糟雜聲漸漸消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王朔身上，現場變得一片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