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錚的「家常菜」(1)(圖)

莫妮卡·德瑪黛上海已經被拍攝得夠多了，因為它建築的特色。就像那些外國「租界」（以西式風格於上世紀初建成的一個完整的地區），這使得上海看起來完全不同於其他中國城市，至於那繁忙的街頭生活，對於無論是本地的還是外國的攝影家的好奇的眼睛來說，則是一個豐富多彩的題材。顧錚是一個攝影家，也是一個學者。他出生並生活在上海（雖然他曾經留學日本多年），他與他的家鄉有著種種非常密切的聯繫。也許就因為這種親近，在他的照片中，上海不再被感受並被表現成妖媚的「未來之城」，在那裡人們可以發現當今最快的火車與令人驚異的新城區，像由許多閃閃發光的摩天高樓做成的浦東，它正好與位於黃浦江邊上的歷史悠久的、迷人的散步道，也就是著名的「外灘」面對面。尋常角落顧錚的視象是由快速敏捷地捕捉到的日常環境所組成。吸引他的注意力的主要是並置，各種成份、一起創造了一種置換感的各種細節、怪誕（的）與詩意的事物的並置。他的興趣既不限於對象，也不為固定的技術習慣所限制。相反，正如他一直行走於城市中一樣，他坐在餐館，使用公共交通設施，從窗口向外眺望……他隨身帶著照相機，隨時隨地，只要他的所見觸動了他，他就準備起而捕捉之。他不是那種跑到遙遠景點觀察他人的奇異生活方式的人，而是有著全面享受日常細節的不可預知性、平淡面孔與普通環境的不可預料的魅力，以及在熟悉街道上天天行走的冒險一面的態度的人。在他的現實中，沒有什麼英雄式的、引人注目的、甚或是有個性的事物。在使得觀者可以識別一個地點，一個人，一個情景的影像中，根本沒有任何東西。相反，激發顧錚感性的似乎是有特點的事物的真正喪失，奇特事物真正存在的否定。正如法國哲學家弗朗索瓦?尤里埃對於中國傳統美學的主要性格所做的理論概括，他的影像是一種「平淡的頌揚」。顧錚就是那種在日常事務中發現「生活之鹽」的人，因為他的感受之唇使得他可以享受平常食物（「家常菜」）的平淡滋味。街角背後的生活在顧錚的許多使我馬上意識到了「欲說還休」的重要性的照片里，有著一種「未完成的」或者是「暗示的」感覺。就像某種事物的真正的缺失要比其餘下部分更意味深長那樣，也許應該感謝藝術家在任何地方都會發現詩意的想象力這個事實。一方面，正如我所說的，確確實實的，即使是最為平常的現實也決不可能終結靈感的源泉，但是在另一方面，這主要地又要依靠觀察者的喚起想象力的能力，一種客體與主體必須找到一種和諧與一致的能力。在顧錚的許多影像中，人的身體往往只被部分展示。因為他們被從後面拍攝，因為他們遠離拍攝者，在移動，在窗子後面……，他們大多是不可辨別的。他們的身份不再是主要問題，相反，他們被作為一種姿勢，一種服飾，一種外表，簡單地說，一種成為了超越個人性格的細節加以呈現。正如上海並沒有展示其可資辨別的特色那樣（被顧錚拍攝的都會空間可以是任何地方），因此個人也失去其身體特點。甚至是在顧錚的自拍照片中，他把自己的影子投射在梵高繪畫（這回是一張自畫像）的複製品上，攝影家的身份只是由一個局部的然而又是意味深長的他自身一部分所暗示。在另一張照片里，一個女招待的一半（她身著黑白兩色的衣服，好像她正在一部19世紀的西方電影中演出）正從一張木隔板後面現身，而牆也被對稱地分隔為黑白兩個部分。看著許多這些人物的外表，觀者就會結束對於這些景象是否「真實」或虛擬的疑惑，因為它們經常看上去僅僅是複製，仿像而已。顧錚對於這種遊戲樂此不疲，他也經常利用以各種維度廣泛散佈於城市的廣告招牌，並置廣告中的人物形象於他所「關注」的人身上。被天氣嚴重損毀或被人撕得殘缺不全的貼在牆上的微笑的面孔，覆蓋在整幢建築上的數量眾多的廣告牌，衣冠楚楚或支離破碎的人造模特被隨便地遺棄在街角——所有這些都被同樣認為是在像上海這樣的大都會中佔據一席之地的各色人等的某個部分，而對於安詳休息的眼睛，在上海是難於找到一個空洞無物的表面的。在這個作者的意圖裡，真實的人與他們的影像成為了相等的事物，他們有著同樣的視覺衝擊力並且承載同樣的意味——虛構與真相之間沒有區別的曖昧狀態的意味。灰朦朦的天空如果眼睛要自由掃視四周尋找某個空空如也的空間的話，人也許只能向上仰視天空，基本上是灰朦朦的天空，正如每個在上海呆過一些時日的人都知道的。即使在一條被傲慢的摩天樓所限定的地平線上，一雙敏感的眼睛也可能會追隨一隻鴿子孤獨飛翔的軌跡，會追隨看起來是逃離了密不透風的城市的被人遺忘的土地一隅的一片孤葉的墜落。只有像顧錚這樣的其理解已經遠遠超越了一個場所——也就是上海——的最明顯外表的人，才能為這樣的其實還是稀有、還是詩意盎然、還是喚起聯想的景象的「日常」而戰慄不已。我想起了那張照片，在那張照片里，他捕捉了一個放在窗台上的圓的玻璃金魚缸的視覺魅力無窮的影像，作為其背景的是三角形的屋頂和其他方型的深暗的建築元素。在這裡，一切事物都被按照他個人的觀點加以安排：金魚缸與建築有著相同的尺寸，因此遠近關係被打亂了，像金魚缸這樣的一個無足輕重的日常物品在前面扮演了一個重要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