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四 國家的意義（五）
深夜，門外傳來喃喃細語，好像是怕吵醒了老爸，聲音越來越小，等推開門，我只能看到姥爺的混濁的雙眼，和微微蠕動的嘴型，卻聽不到一點聲音。
我小小的身子躲在老爸身後，只露出一雙小小的眼睛，姥爺的視線也不在我的身上，他專註的盯著老爸的腦袋，抬起了手。
他的手上，有一把黑乎乎的菜刀！
他用菜刀在老爸的脖子上比比劃划，似乎在做著艱難的決定。
我大氣也不敢出，生怕刺激到姥爺，腦子裡極速轉動，權衡著現在推醒老爸還是否來得及。
忽然，姥爺好像注意到老爸身後，我圓睜的小眼睛。
他直直的看過來，好一會兒，才若無其事的轉身，退出了房間。
榮城拆遷樓的夜晚，寧靜如初，我在老爸身邊，全身已經被冷汗濕透。
剛才那一瞬間，我真的以為姥爺要把我們兩個滅口了！
姥爺是怎麼了？受刺激太大了么？怎麼會做出這麼嚇人的舉動？
我瞪著雙眼，一夜無眠。
……
……
第二天，姥爺還是在外屋發獃，流淚，一如往常，望向我和老爸的眼神，依然是平靜而冷漠。
我探究的盯著姥爺，卻見不到一絲異常，就好像昨晚的事情從未發生過一樣。
我悄悄的走到姥爺身邊，伸出手，撒嬌道，「抱抱！」
姥爺冷冷的看了我一眼，走開了。
這不對勁！姥爺就算再難過，再怨恨老爸，也不應該如此遷怒於我這個五歲的孩子！
我從姥爺眼中看出一絲陌生，我的心有點冷。
然而，我不知道該怎麼跟老爸說這件事情，老媽出事後，我和老爸一直住在姥爺和太姥姥家裡，能獨自相處的時間太有限，哪怕是晚上一起睡覺的時間，也不敢說太敏感的事情。
老爸也應該感覺到異常，但是他不會想到，事情的嚴重程度。
在找到時間深談之前，我只能每天晚上都提心弔膽的不睡覺。
幾天下來，我的眼圈有點黑，白天直打瞌睡。
……
……
這一天上午，老爸陪姥爺又去了警察局，聽說是去詢問最新情況，我趁機懶在床上補覺，迷迷糊糊間，身邊似乎有了一些動靜。
睜開眼睛，眼前是一張蒼老乾癟的臉，嚇得我一躍而起。
是太姥姥。
太姥姥認真的盯著我，沉聲說道，「你們……趕緊離開吧！」
「啊？」
我的小嘴微微張開，心裡波濤洶湧，即使姥爺那夜做出那樣的行為，我也沒有想過這個選項。畢竟這個關鍵的時刻，怎麼可能離開，更何況，姥爺畢竟是一家人，可能只是精神恍惚。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太姥姥悵然走開，繼續看著自己的電視。
我獃獃看向太姥姥，太姥姥真的是木偶人嗎？她這個提議，是在擔心我們嗎？
可惜，太姥姥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我再怎麼呼喚，都不再理我。
……
……
晚上，老爸和姥爺一無所獲的歸來。
家裡的氣氛沉悶，只有太姥姥還在看著電視。
老爸和我對視了一眼，這些天，我們幾乎沒有什麼機會對話，只能靠眼神交流。
門外傳來敲門聲。
老爸收回和我交流的視線，打開門，有個中年人端著飯盒，在門外一臉憨憨的笑。
這人我也認識，是老媽的一個表哥。
「你們都沒時間做飯吧？我媽讓我給你們端過來一點吃的。」
接過飯盒，老爸表示了謝意，這確實是及時雨，我中午都是自己找的餅乾吃，現在肚子里咕咕響。
送走表哥，老爸先把飯盒裡的飯菜分出一份，送到太姥姥身邊。
太姥姥還在專心看電視，老爸舉起飯菜，送到她的嘴邊，輕聲說道，「您先吃飯。」
老爸的身子微側，但還是稍稍擋住了太姥姥看電視的視線，太姥姥顫巍巍站起了身，一把打翻了飯菜，同時，一聲怒喝響徹整個屋子。
「你們這群害人精，耽誤我看電視！」
見老爸和我都驚呆了，太姥姥猶不滿意，又顫巍巍走去飯盒那裡，整個打翻，這才像得到玩具的孩子一樣，心滿意足走回沙發，繼續津津有味的看起電視來。
老爸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收拾起地上的飯菜，扔到門口的垃圾桶里，又簡單做了一點麵條。
這次，老爸先喂我吃了一點，然後趁著電視上正在插播廣告，也讓太姥姥吃了一小碗麵條。
整個過程，都落在姥爺的眼中，他卻沒有說什麼話，也沒有吃晚飯。
……
……
夜，我依然不敢睡，只是獃獃望著窗外，自從那一晚后，我都是這樣，我怕下一刻，姥爺又拎著菜刀，出現在床邊。
窗外月光如水，照亮樓前的街道，周圍已經沒有什麼人，只有覓食的野貓，紛紛叼食著垃圾桶里的剩菜。
我的瞳孔突然收縮。
只見野貓們，都沒離開垃圾桶，就躺倒在不遠處抽搐不已。
它們都吃了表哥家送來的飯菜！讓太姥姥打翻，我們沒有吃上的飯菜！
飯菜里有毒？！
為什麼？！
我心裡莫名想起姥爺的異常舉動，表哥的有毒飯菜，以及太姥姥的建議。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家庭環境啊，是不是表哥和姥爺，都有了異變？
這一夜，我開始認真考慮太姥姥的建議。
……
……
天色剛亮，老爸和姥爺又要出門，我裝作小孩子模樣，磨著老爸，要一起出門。
老爸自然知道我不是一般的小孩子，詢問的望了我一眼，就點頭同意了。
姥爺，老爸和我，走在小區里，經過垃圾堆的那幾隻死貓，走過了小花園。
小區里的人不多，但每個人的視線，都聚集在我們身上，好像在監視我們。
我被盯得很不舒服，就回望過去。
還是看不出破綻。
無論姥爺，表哥，又或者小區里的其他人，都表情豐富，一點也不想木偶人的樣子。
反而最像木偶人的太姥姥，卻好像非常維護我們。
一路上，我還是沒有什麼機會，直到在警局裡，我舉起了小手。
「我要尿尿！」
去往廁所的路上，趴在老爸肩頭，小嘴對著老爸的耳朵，我輕輕的說了一句話。
「老爸，我們回家吧，只有爸爸和我的家！」
「嗯？」
我明白老爸的疑問，現在的我們，非常急於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但是，我們正處於各方的關注的焦點，我們的所作所為，應該低調和正常一些。在這個關鍵時刻，如果逃離，只能表現出心虛。
這也是，我和老爸一直堅持留在這裡是主要原因。
「但是，再不走，可能就來不及了！」，我下意識的說出太姥姥的話。
廁所來回的路上，大約兩分鐘，我以最快的速度，和老爸說了我作決定的原因，姥爺，表哥，以及太姥姥，還有小區里的氛圍變化，等等。
老爸深鎖著眉頭，只是默默的聽著。
直到往回走快要坐回到姥爺身邊，老爸才輕輕的，堅定的說了兩個字。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