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三 種人崛起（五）
我的心下沉，再下沉。
莫非我的一生，都將被囚禁在這具軀體里？
眼皮不受控制的打開，眼前是冰冷金屬色的天花板。我想再多看看周圍的環境，可惜做不到。
我甚至無法轉動眼球，以看到更多。
等了許久，也沒等到任何動作，軀體的現任主人，之前閉著眼專心摸臉，現在睜開眼耐心發獃。
後腦傳來隱隱疼痛，下意識想要用手探察一下情況，手也沒有任何反應。
我覺得，這樣下去，我會瘋掉。
長久的靜止后，我的身體終於慢慢坐起，我的聲音再次響起，傳進我的耳朵。
「我知道，你還在我的腦子裡，這是我特意提出的要求：不消除你的意識，只切斷意識與肉體的聯繫。」
我想吶喊，質問，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我。
可是，現在只有大腦還屬於我，或者說，我就是一枚孤獨的大腦。
所以，思維無聲的折騰了不知道多久，終於還是歸於寂靜。
死一樣的寂靜。
我變成一枚麻木的大腦，我看著軀體起身，穿衣，行動，不再有任何情緒的波動。
……
……
幾天後，接管我身體的約瑟夫身體狀況良好，帶我一起回了家。
約瑟夫的家位於城市中心，是一座龐大的金屬色莊園建築。
莊園內不但有像艾瑪一樣的服務機器人，還有更多身上銹跡斑斑，欠缺保養的小型機器人。
這些小機器人大多沒有進入莊園建築的資格，只能在莊園院落打理一些粗重的工作。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機器人奴隸？
想起這一具具銹跡斑斑的軀體里，有的是和我一樣的自然人的腦子，我心頭就湧起怪異的感覺。
這小小的波動，引起了約瑟夫激烈的興奮，他笑著把機器人奴隸召集起來，用各種方法銷毀。
用鐵棍打碎，拿重物砸扁，這都是溫柔的做法。反覆的試驗后，他發現我對機器人奴隸的腦部反應更大一些，於是，就有了更多的花樣。
我從震驚，憤怒，到無可奈克，最終再次陷入麻木，然後約瑟夫也失去了繼續拆散機器人奴隸的興趣。
從始至終，沒有一個機器人奴隸，做出任何的反抗。
……
……
後面的日子裡，約瑟夫非常忙碌。
每天，他都要做大量的鍛煉，以便早日讓軀體回復到最佳狀態。
其餘時間，都被他用來與我溝通，他拚命的感受著我的存在，並試圖用各種方法刺激我，只要我有稍微一點點反應，就能讓他高興得要命。
當他專門調過來兩名漂亮的女性種人，一邊「活動」一邊觀察我的反應時，我徹底放棄了抵抗，我機械的輸出他想要的反應，以便獲得片刻的安寧。
很快，他發現了這種狀態，他並不滿意，卻暫時沒有了辦法。
他終於消停了幾天，讓我產生了錯覺，以為以後都可以這樣混沌下去的時候，他不知從哪裡，找到了侵入我記憶的方法！
於是，他有了新的娛樂項目。
「你時常閃現的記憶，非常有趣，這些都是你的夢嗎？這麼多奇妙的世界，你都是怎麼想到的？」
「你竟然這麼大膽，打破了玻璃牆？」
「後面的記憶為什麼這麼模糊？！你打破玻璃牆，代替了我的軀體之後，發生了什麼？」
約瑟夫有喋喋不休的疑問，回應他的，是我長久的沉默。
忽然，他的聲音高了八度，大聲叫道，「你的潛意識裡，記憶著城市裡的一個位置，那是什麼地方？」
那當然是一個特別地方！一個約定之地！
「咦！」，約瑟夫驚訝道，「你竟然有了反應，這是……憤怒？還有……恐懼？你不想去那個地方？」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
……
……
連續十幾次重複的提問沒有得到答案后，約瑟夫忽然笑了，「我決定了，我要帶你去那裡看看！」
……
……
身體坐在約瑟夫的私家車輛上，眼睛盯著前方的道路，我終於偷偷鬆了一口氣，然後趕緊檢討自己，松的這口氣沒有釋放出任何情緒。
自從發現約瑟夫有孩子一般的逆反心理，以反覆刺激我為樂后，我心裡就隱隱感覺到，也許這一點可以為我所用。
特別是當他開始探索我的記憶時，我有了一個大膽的計劃。
我拼盡全力，屏蔽我的情感輸出，屏蔽我的記憶，僅做有限的開放，開放我想要分享的。
結果非常完美，我想，這和約瑟夫從來沒接觸過真正的感情有關。
現在，他終於被我算計著，去往那個地方。
那個小機器人艾瑪給我指出的，我們約定會面的地方。
我不知道這麼多天過去了，我再帶著約瑟夫和我的軀體到達那裡，還有什麼意義。但是，這是我唯一的指望，我能保持到現在還不瘋的唯一原因。所以我不得不堅持。
也許，到了那裡，我會徹底崩潰。但是，至少，我做了我能做的一切。
……
……
遠遠的，約瑟夫下了車，一邊敲著腦殼一邊緩慢的走近。
我知道，他在享受這個過程。
我的視線隨著他的視線，望向那個地方。
那裡，有一個小小的身影。
圓滾滾的身體，帶著一對金屬輪子，靜靜的守在那裡。
是艾瑪，他在等我！
……
……
約瑟夫同時也看到了艾瑪，我無法知道他的晶元如何運作，但能感受到他的激動。
他的激動，因我無法抑制的激動。
他開口問道，「我見過你！你是在種人基地工作的服務機器人？」
「嘟，是的。」
我特別佩服，以前沒注意過，艾瑪居然這麼能裝，這低性能裝的非常生動啊！
我繼續拚命忍住情緒，只是伺機而動。
約瑟夫對艾瑪的簡單而恭敬的態度非常滿意，但依然保持著高度的警惕性，他問道，「告訴我，你的服務編號！」
「嘟，606718349。」
少許沉默后，約瑟夫點頭道，「不錯，編碼認證有效，幼年服務機器人艾瑪，三級種人基地僱員。現在，回答我，我這具軀體不願意回來這個地方，是因為你嗎？」
「嘟，是的。」
「為什麼？」
「嘟，因為在種人基地，我曾經告訴過他，我每天空閑時間，都會來這裡。」
「他怕你？」，約瑟夫越發的好奇，忍不住繼續問下去。
「嘟，是的。」
約瑟夫臉上露出了笑容，道，「那太好了，我花了大價錢，就是要他的意識有存在感，但是，如果沒有持續的刺激，他就會漸漸麻木，最終陷入長眠，這不是我想要的。告訴我，他為什麼怕你，我會給你足夠的報酬！」
「嘟，請求距離縮短，傳送關鍵信息。」
只是稍微猶豫一下，約瑟夫向前走了幾步，走到艾瑪面前，低下額頭。
我無暇對這種手機面對面快傳的既視感表達吐槽，我知道，千載難逢的機會到了！
我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讓所有的負面情緒，在一瞬間爆發。
就好像已經習慣了平靜的小河，時而刺激著想要獲得一點點波瀾，但突然之間，暴風雨來襲。
這巨大的反差感，讓約瑟夫楞了不到十分之一秒。
就在此時，一道紅光從艾瑪藍色屏幕上射出，穿透了約瑟夫的腦袋。
可悲的是，那也是我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