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驚眠

第七章 驚眠

望海商會,城南分號。

自從上清宮的修士住進來之後,城南分號便停下了生意。

不過城南分號上下卻是沒有絲毫怨言,對於這些上清宮的高手他們都尊敬得很。

畢竟上清宮乃天雲三大聖地之一。

論起底蘊,上清宮、昊山劍宗還有蒼離宗這三大宗門都有着三千年以上的傳承,比之望海城更為久遠,上清宮能夠得到望海商會的這一份敬重並不意外。

一身青衣的沈清走過長廊的時候,便感受到了不少尊敬的目光,

所以他很喜歡下山。

唯有這個時候,他才發自內心的為自己是上清宮的弟子而感到自豪。

擱到平日,山上的妖孽太多,同門弟子才人輩出,修行又如逆水行舟,稍微懈怠,便要落於人後。

尤其是那一位,比自己的年紀還稍小,卻比自己高了一個輩分,便是修為也難以望其項背。

當一個上清宮弟子,太累。

要當一個上清宮的翹楚弟子,更累。

當然,再不濟,沈清也是不會與蘇卓那個紈絝相比的。

他現在是靈橋中境,而蘇卓還停留在合意境,比起來太過掉份兒。

蘇卓確實挺自在,不用擔心哪個人什麼時候超過他,也不必操心功法的感悟是否出了偏差,只需將精力放在畫畫這種旁道之上便可。

不過沈清卻一點也不羨慕。

一個可憐人罷了。

沈清推開門,望向屋內眾人。

在場的年輕弟子,加上他,有五個,俱皆擁有靈橋境的修為。

沈清的目光最後停留在端坐於主位上的兩個修士身上,目露尊敬,施禮道:「見過兩位師叔。」

這兩人的氣息引而不發,只消坐在那裏便讓人禁不住心生敬畏。男的名為趙廷,是上清宮玉瀾殿之殿主,早在二十年前便已經是知神境,這些年來儘管未見其出手,不過卻讓人越發感覺到深不可測。

另外一位容貌姣好,仙氣十足的女子,則是李雪棠,在上清宮中也頗有地位,論名望也絲毫不弱於趙廷。

他們是一對道侶。

話音落下,卻不見回應,氣氛似有幾分凝重。

沈清心生一絲不安,不由抬眼眨巴,道:「我來遲了?」

其中一個相貌與沈清頗為相似的白衣女弟子撲哧一笑,道:「師兄,你來得剛剛好。」

這名女弟子也叫做沈傾,不過卻不是清水的清,而是傘蓋傾如故的傾。

她與沈清正是一同進入上清宮的孿生兄妹,兩人同屬一脈,平日裏沈清頗為寵溺自己的這個妹妹,每次下山回宗都會捎上沈傾最喜歡的蜜餞果脯。

「既然人都到了。」

趙廷神色平靜,環視了一圈,目光最後落在一位身形頎長,有着披肩長發的年輕修士身上。

若是仔細看,會發現這個氣質超然的年輕弟子的眼中竟流轉着兩個瞳孔,儘管目光平靜,卻給人一種別樣的詭異感。

這便是被世人稱之為聖人之相的重瞳。

趙廷緩緩開口道:「望海宴就在眼前了,你們準備去么?」

年輕弟子們皆望向那位長發披肩的重瞳子。

他原是宗門前輩十四年前領回來的孤兒,賜名為李虛,如今二十一歲,已然靈橋境巔峰,距離無一境只剩一步之遙。

上清宮中最有名的幾個妖孽,他便是其中一個。

此番來望海城的年輕弟子中,便以實力最為高深莫測的李虛為首。

李虛恭敬的施了一禮,輕聲道:「回趙師叔的話,弟子志在登城望海潮,並不想因為雜事擾亂了心境。」

其他弟子聞言皆點點頭。

趙廷深深看了李若虛一眼,他對這樣的結果並沒有意外,上清宮的弟子心高氣傲也是正常的,他並不反對這樣的傲氣。

何況懂得取捨,本身便暗合大道。

不過對於這位名聲不小的重瞳弟子,他不太喜歡。

上清宮之中也不是一清如水,互相之間也不缺少暗鬥,而這個驚艷絕絕的弟子並非和他是一路人。

更重要的是,李虛的眼神讓他有些不舒服。

似是察覺到什麼,李虛垂首斂眉,愈發恭敬。

趙廷平淡的說道:「既然你們的心思都在蜇龍潮上,這段時間便都收收心,不要去操心那些是是非非。」

弟子們紛紛稱是。

突然有個弟子似是想起什麼,神色古怪的道:「我們是不是忘了誰?」

眾人一怔,這才想起來上清宮此次來到望海城中的人,不是七個而是八個。

他們確實忽略了一個人。

這樣啼笑皆非的事情原來不本不該發生,不過既然是那個人,被遺忘了倒也可以理解。

畢竟上清宮的大多數人,都沒有發自內心的將他當做上清宮弟子。

只把他當做永徽王朝的人。

可惜的是,永徽那邊似乎也不那麼認可他。

所以,無論哪一邊,都不待見他。

沈清譏諷道:「他想去便去,不想去便罷了,也沒有必要特地去問他的意思。」

趙廷微微搖頭,說道:「對外人而言,他到底是我們上清宮的弟子。他若去瞭望海宴,代表的便是上清宮。他若是在望海宴上出了什麼丑,到時候丟臉的,就不是他個一人了。」

沈清神情一肅,垂首道:「趙師叔教訓的是。」

他小心的看着趙廷的臉色,猶豫了一下,道:「不若明日我去一趟望海宴吧,若他真的去了,我也好看着他,以免出了紕漏。」

沈傾看了自家兄長一眼,「師兄,你去的話,豈不是……」

沈清道:「放心,我是悄悄去,更不會代表上清宮去參和望海宴的。」

趙廷思襯一番,輕聲道:「便如此吧。」

李虛忽然問道:「對了,小師叔這次會來嗎?」

小師叔三個字一出來,在場的眾弟子都露出又是仰慕又是敬畏的神情。

若是加上這位,此番來到望海城的上清宮修士便是九人。

趙廷微微皺眉。

注意到眾人齊刷刷投來的問詢目光,他定了定神,道:「你們的小師叔還不知什麼時候出關呢,但願能趕上吧。」

李雪棠道:「想來這次出關,怕是已經……」

趙廷搖頭道:「應該沒有這麼快……不過是她的話,我還真說不準。」

說到最後的時候,他也有些感慨的嘆了一口氣。

一切用來形容天才的詞句放在弟子口中的這位小師叔身上,都顯得太過蒼白無力。

江山代有才人出,然而如這樣的修道絕才,卻是千年難遇。

玉山書院的當代鼎甲便曾親口誇讚過這位小師叔。

丹青難描傾國色,一劍破匣履山河。

……

……

距離望海宴只剩下兩天,張行遠也不禁期待起來。

這次的望海宴因為恰逢這龍潮的緣故,匯聚了不少翹楚,光是看到這些人在望海宴上一較高下,也算值當了。

最近幾天蘇卓安分了不少,沒有再為城中美人作畫,只是在屋子裏看看閑書,偶爾逗逗窗外的花鳥。

不過,不論這位少侯爺做什麼,就是沒看到他什麼時候修鍊過。

剛打坐調息完的張行遠看到站在窗前逗弄黃鸝的蘇卓,禁不住問道:「少侯爺,望海宴你打算去嗎?」

蘇卓身上似乎天生有種很吸引靈類的氣質,素來怕生的黃鸝就停歇在他的指肚上,慢條斯理的梳理著羽毛,「這麼有趣的事情,為什麼不去,況且閑着也是閑着。」

張行遠查探過蘇卓的修為,約莫是合意上境到巔峰之間,紋絲未變。

他已經確定,這位少侯爺遠道而來,真的只是來看個熱鬧。

看來蘇卓已經是破罐破摔了,否則為什麼要將大把的光陰浪費?

若蘇卓是玉山書院的書生也就罷了,可他是上清宮的弟子,那他便應該一心向道。

按理說,他只是個隨從,況且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活法,他不好對此說些什麼。

不過想起這些天兩人的相處,張行遠還是嘆了口氣,道:「少侯爺,我還以為你此行不遠萬里來到望海城,是為了向朝廷亦或是上清宮證明自己,看來是我錯了。」

蘇卓搖頭道:「我便是我,不需要證明什麼。」

張行遠看着他俊美非凡的側臉道:「恕我直言,您作為長公主唯一的兒子,一輩子碌碌無為,不嫌丟人嗎?」

世人說起長公主的時候,多是一種複雜的心情,不少人都認為長公主放棄了偌大江山很不理智,甚至還有人說她是「要男人不要江山」。

但沒有人不欽佩長公主的才華,無論是治國還是修道。

蘇卓微微一頓,道:「難道真要在修鍊上一較長短才行?」

張行遠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便是他,也認為詩畫只是旁道,除非能夠藉此進入玉山書院。

已經是上清宮之蘇卓的蘇卓,顯然無法再拜入書院。

蘇卓陷入沉默,望向窗外。

他想起了長公主,那個生下他不久后便撒手西去的娘親,儘管他連這個人的模樣都記不清楚,可卻不妨礙他對這個人的思念。

他確實不願這個人因為自己的緣故再受什麼非議。

而且他也答應過上清宮的某人,這一次會登上望海城的東城頭,一眼觀盡蜇龍潮。

他正是為此而來。

……

……

張行遠見蘇卓陷入了沉思,便先行離開。

傍晚回來的時候看了一眼,發現蘇卓仍舊只是搗鼓着筆墨,在宣紙上筆走龍蛇,不由微微搖頭。

他也並非多管閑事之人,只是覺得有些可惜。

蘇卓在畫技上的才能很不一般,在望海城這樣的地方都能吃開便可見一斑,但他認為蘇卓若是將這些心思放到修鍊上,再不濟也該突破到如念境了。

不過人各有志,他管不了,也沒法管。

翌日。

距離望海宴僅剩一天。

張行遠天沒亮便醒了,感悟了一番天地后,便出去買了一壺青梅酒。

他喝着小酒一路返回客棧。

走進房間,便看到蘇卓站在書桌前,眸子微閉,案上鋪着宣紙,似是昨夜落筆揮就之後,便沒動過身,在桌前站了一夜。

張行遠暗自嘆了口氣,心想大概這位少侯爺現在的心情也很複雜。

畢竟他先前已經荒廢了太多時間,如今就算幡然醒悟,想要奮起直追,怕也只能跟在那些天驕翹楚屁股後頭吃灰,眼下感到無所適從也是難以避免的事情。

他往前邁了一步,正舉起酒壺準備滋潤一口,卻像是忽然發現了什麼,整個人就怔在了那裏。

啪的一聲。

酒壺掉在地上,碎了一地,酒漿四濺而出。

他發現蘇卓的氣機似是更盛,下意識一查探,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在嘴裏喃喃念著:「這怎麼可能。」

是啊,怎麼可能。

一夜之間,便從合意境直入如念境。

其他人想要突破如念,不都得一口氣閉關個十天半個月,他倒好,就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蘇卓聽到了動靜,轉頭便看到流淌遍地的酒漿,眉頭微微皺了起來,自語道:「真是浪費了。」

張行遠喉嚨有些乾澀,問道:「少侯爺……你如念了?」

蘇卓點頭道:「不錯。」

張行遠總覺得自己好像還沒有睡醒,「你是怎麼做到的?」

蘇卓想了一下,道:「我覺得張兄說的有道理,尋思著確實該突破了,便突破了……更何況以合意境的修為去望海宴上也顯得太寒磣了點。」

「就這麼簡單?」

張行遠內心複雜無比,似有萬馬奔騰而過。

四處一片寂靜,只剩下鳥兒清脆的鳴叫。

半晌,張行遠這才注意到地上的狼藉,也覺得有些可惜。

蘇卓安慰道:「明日便是望海宴,我們出去走動走動也是好的,正好我也有些想念天雀樓的花雕醉魚。」

張行遠有些恍惚的說道:「少侯爺等我一下,我收拾收拾。」

蘇卓點頭道:「那我先走了,你快些。」

簡單清理過後,張行遠一轉頭忽然看到書桌上鋪着的那張宣紙,心下好奇,便湊過去看了一眼。

紙上似有種驚人的氣勢,讓張行遠禁不住倒吸一口氣。

其上正書著一行橫驅別騖的大字。

蜇龍已驚眠,何日朝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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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孽看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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