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半晌,直到做了好幾個深呼吸,珊娘這才慢慢壓抑下心頭的慌亂,然後抬起頭來。

她的對面,五福雙手放在膝上,正規規矩矩坐在桂叔的旁邊。

看著她,珊娘忽地又是一陣感慨——那炎風,恰正是五福後來的夫婿。如今這前世甚是和美的「夫婦二人」,卻是相見不相識……

想著「相見不相識」這五個字,珊娘眼前驀然一亮。

——對啊!她心虛個什麼勁兒?!那袁長卿便是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對於他來說,她也只不過是個陌生人,他又豈能知道,前一世他們之間有過什麼瓜葛?!所以她完全可以拿他當個陌生人看待啊!

這麼想著,那不安突跳著的心忽地就落進了肚子里。看著窗外不知何時飄起的牛毛細雨,珊娘的唇角忍不住就往上提了一提。

只是……

她忽地又是一陣皺眉。

那個袁長卿,竟這時候就已經在梅山鎮了嗎?!

這是上一世就是如此,還是和那林如稚一樣,是這一世才有的變化?!

「今兒幾號了?」她扭頭問五福。

「二十四。二月二十四。」五福道。

二十四……

前一世,袁長卿和袁孟氏住進西園時,是春賞宴的前一天,三月初二。

那時候,她們都還不知道,袁家拿來結親之人是袁長卿,所以,連已經在議著親的七姑娘在內,所有數得上的姑娘們都對袁家人的來訪表現出莫大的興趣。而因珊娘看老太太那裡差不多已經認定了七姐姐的婚事,便暗自覺得,在老太太的心裡,她應該才是袁侯兩家聯姻的最佳人選。所以那會兒她多少有點得意過了頭,竟一時大意,不小心中了也不知是哪個姑娘做下的手腳,總之,袁孟氏帶著袁長卿來拜訪老太太的那一天,她竟被雜事纏住,沒能在第一時間見到袁家人……

不過,如今想來,那一天只是袁長卿跟著袁孟氏住進西園的日子,卻並不代表他也是那一天才到梅山鎮的。

雖然前世時袁長卿沒有提過,但以他那麼心思慎密的一個人,怕早就已經猜到袁孟氏的打算了。而以他的個性,若是已經猜到聯姻之事,且還提前來到梅山鎮上,他應該會早作防備。加上這鎮上還有那麼一家曲矩木器行,只怕這會兒他早已經摸透了侯氏一族的情況,而且應該也把她們這些待嫁姑娘們的稟性人品打聽得一清二楚了……

忽地,珊娘只覺得脖頸后的汗毛驀然一豎。因為她忽然想到,春賞宴的那天,她是主事之人,原該忙得腳不沾地的,卻在那種情況下,依然還是和袁長卿在僻靜之處的海棠花下遇到了……

別說她是以小人之心度人,這會兒她忽然就覺得,這件事不定是袁長卿早有預謀的。因為那時的她,怎麼說也是侯家所有姑娘里最為溫柔賢淑,最是規矩本分,最懂眼色、也最知進退的一個人。

她所知道的那個袁長卿,便是遭遇無法拆解的困局,便是他手裡沒有多少贏面,他也會盡一切力量去減少他的損失。所以,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想辦法避開這樁聯姻(或者是想了法子卻沒能避開),總之,如果前世的這個時候袁長卿就已經在梅山鎮上了,那麼很有可能,在他住進西園之前,心裡就已經想好了應對之策。他一定會在兩個孟氏隨便把個什麼人塞給他之前,替自己找一個他最滿意的……不,以袁長卿的話來說,是「最合適」他的人選。

而很不幸,這個人選正是她。特別懂眼色、知進退,順從聽話又不會給人添麻煩的侯家十三姑娘……

所以,當兩個孟老太太撮合他們時,他才沒有反對……許不定這種雙方家長都有意的撮合,原就是他暗箱操作的結果。

只是,怕是袁長卿也沒想到,終日打雁的他居然會被雁啄了眼。那時的她,確實如他所需要的那般聽話、順從,知進退懂眼色,偏偏他竟少提了一個要求:心不能太大。

所以嫁給他之後,他才後悔地說:「你要求的太多……」

珊娘低下頭,以手背遮在鼻尖前,一陣默默發笑。這竟是她重生以來,頭一次想起那些「往事」而不心生怨尤——前一世她固然是自作自受,可要說起來,袁長卿也沒佔到便宜,他也同樣被他自己愚弄了一生,不是嗎?!

這麼想著,珊娘忽地就是一陣愉悅。再想到袁長卿時,她發現她竟沒了之前那種心慌氣短的壓迫感,甚至隱隱還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微妙的、看熱鬧似的……稍有些變態的……竊喜。

——如今對於袁長卿來說,她只是個陌生人。可她對袁長卿的一切卻並不陌生。所以,如果她願意,她可以站在一邊偷偷看看他的熱鬧,看他怎麼跟精明的侯家姑娘們周旋,看他怎麼挑選他的新娘,看那個雀屏中選的新娘,會不會也像當年的她那樣愚蠢,竟想著從這樁交易婚姻里得到一些不該存在的東西……

手肘支著車窗,以手背遮著半張臉的珊娘忽而微笑忽而皺眉,卻是不知道,她這變幻不定的神情,看在她那中二哥哥眼裡竟是另一種解釋。

想著自家妹妹一向是個假正經的書獃子,想著那眉目油滑的周崇偏又生得甚是人模狗樣,想著他對妹妹獻的殷勤,想著這「不諳世事」的妹妹不定這會兒已經被那油滑小子勾動了春心,中二哥哥侯瑞心裡頓時就是一陣不爽。

於是,中二少年不爽地沖著妹妹喝道:「瞧你那樣兒!不過是被人獻了幾句殷勤,就找不著北了?!」

「什麼?」珊娘一愣。

「別以為人家是真對你有意思,人家不過是拿你尋開心罷了!」侯瑞撇著嘴道。

有那麼一刻,珊娘差點就以為她這哥哥也是重生過來的了。可頓了頓,她忽然明白過來,不由一陣大怒,抬手就往她那中二哥哥的腦袋上拍出一記鐵砂掌。

「你胡說什麼?!還有臉說我!我說你腦殼壞掉了,你腦殼還真壞掉了?!便是看到別人欺負同學,你告訴先生就是,偏你自個兒逞能,竟還一個打三個!你還真以為你是什麼俠客不成?!先生問你為什麼打架,為什麼還死撐著面子不說?!倒白白被人污衊了一場,最後竟還勞動我費口舌來救你!你有本事在外面打架,倒有本事自個兒擦乾淨屁股啊!」

侯瑞當下被她打得愣在了那裡,竟半天都沒能回得過神來。直到他妹妹連珠炮似地轟了他一大堆的抱怨,他這才醒過神來。

而,別說侯珊娘動手打人這件事,便只那兩個不雅字眼兒,就給了他不小的衝激——這樣粗俗的字眼兒,不可能出自他那最講究個禮儀風範的妹妹之口!

「你、你到底是何方妖孽?!」他作勢往後一縮。

「白痴!」於是,珊娘的巴掌毫不客氣地再次呼上他的腦袋,「下次再麻煩到我,看我怎麼收拾你!」

侯瑞又呆了一呆,忽地只覺一股氣息直衝腦門。長這麼大,這還是頭一次有人敢打他——啊,更正,應該說,是頭一次有家裡人敢打他。要知道,連他最淘氣的時候,五老爺也只是罰他跪祠堂,卻是從來沒動過他一根手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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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妻不當家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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