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重生回十四歲】

袁大學士袁長卿才剛下朝,就被等候在宮門外的下人急急叫回了府,於是滿朝文武便都知道,袁大學士的夫人侯氏似乎又不好了。

這是今年的第幾回告急了?果然是天妒紅顏,英才易逝啊……

而宮門外這些聽到消息的人們看似關心地感慨著,轉身就事不關己地散開了,最多在回家和夫人、小妾們提及此事時,對那位纏綿病榻多年卻賢名在外的侯氏豎一豎拇指,再評論一句——值得。

說起這位閨名珊娘、在家排行第十三的侯氏,京城裡還真是無人不豎拇指。別看她是庶出,卻是家裡最受寵的女兒,也嫁給了最有前途的夫婿;兒子小小年紀便是兩榜進士,女兒嫁為世家宗婦,將來肯定是一品誥命……這樣的一生,聽起來果然很值得。

然而躺在病榻上、等著要見夫君兒女最後一面的珊娘,此刻心裡卻似乎另有想法——值得嗎?

人將死之時,好像老愛總結一下自己的一生,要珊娘給自己這短暫的一生做個結論,她只會用一個字來表示——累。

從還在侯家的西園裡待嫁的十三姑娘起,珊娘就覺得她活著很累,但要她放棄那些好不容易才爭取到手的利益,她又覺得心有不甘。人為物累,心為形役,她想要的越多,便因此而越累,越累,便覺得得到的東西不值得她那麽累,但已經那麽累了,又叫她不甘心地認為,一切總要累得值得……值得嗎?

珊娘的唇邊掛上一抹譏嘲微笑時,她的夫君,袁長卿終於來到了上房門口。

才剛撩起門帘,袁長卿一眼就看到了床前垂著的淺灰色帳幔,他忽地止住腳步,伸手捏了捏眉心。大概再沒人比他更清楚,他這夫人是如何的擅長用環境營造出她想要的氛圍了,這淺灰色的帳幔,在他看來,顯然是她想要給他製造出一種她將死去的可憐印象。

站在上房門口,他沒有靠近那帳幔,只揉著眉心一臉疲累地道:「天涼了,夫人的病也該有個說法了。」

帳幔內,原本滿心期待的珊娘一愣,那看著總像是含著幾分笑意的唇角又往上提了一提——真是難得,她居然一下就聽懂了他的意思。之前為了騙他來見自己一面,她曾謊稱過太多次的病危,如今她真的快死了,他卻早已經不再相信她了。

這一生她幾乎沒做過一件叫他滿意的事,至少在這件事上,她終於可以叫他如願一回,於是她輕輕低喃了一聲,「好的。」

只可惜,瀕臨死亡的她氣息太弱,聲音甚至都未能傳出帳幔。

不過,顯然門口的人也不需要她有任何回應,腳跟一旋,兀自出了上房。

帳幔內,珊娘緩緩閉上眼,卻發現自己連一點傷心失望的情緒都沒有。

當年她怎麽會如此痴迷於他?痴迷於他的沉默寡言、痴迷於他的清冷淡漠、痴迷於他冷淡地對待她為他付出的一切?明明知道他是塊怎麽也焐不熱的石頭,明明知道就算她用盡全力,只要他不想,她便不能靠近他半步,她怎麽就對這麽個不值得的人,痴心不改了一輩子?

忽然,她聽到門外傳來一陣騷動,緊接著便響起袁長卿那清冷了一輩子的聲音——

「你們怎麽來了?」

「他們說,娘快不行了。」

女兒的聲音傳入耳中,且那聲音里還帶著明顯的焦急。

床上的珊娘頓覺一陣狂喜——她的女兒回來了,她的女兒不計前嫌,回來看她了!

就在她掙扎著想要起身,想要去對女兒說一句早該說的「對不起」時,就聽到另一個聲音冷笑道——

「這你也信?!」

這是她兒子的聲音。那個離家數年不曾相見的兒子……

「這都多少年了,你居然還信?」

兒子的聲音里透著冰寒入骨的譏誚,珊娘一呆,那強撐起的最後一點氣力,就這麽一點點地泄了下去。

原來,就算她想要求得原諒,也早已經沒了要求原諒的資格。在她不顧兒女的意願,強行插手兒女的未來,甚至以強硬的手段逼得兒子愛慕的那個姑娘以死抗爭後,她就再沒了求取原諒的權利……而也正是因為那件事,才叫袁長卿對她徹底地失望了……

門外靜默了一會兒,袁長卿道:「好了,都回去吧。」

又靜了一靜,才聽她女兒道——

「我再坐一坐。」

一陣腳步聲過後,外面恢復了寂靜。寂靜中,一個聲音低低說了句什麽,床上的珊娘沒聽清,但她女兒那原本還有幾分慌亂的聲音,突然間變得尖銳刻薄起來。

「呵呵,我真傻,居然差點就信了!她以為她這麽鬧,我就會去見她了?!當年我就說過,不到黃泉不相見,既然她還沒死,那就還沒到我去見她的時候!」

那低低的聲音似乎又懇求了一句什麽,便聽她女兒冷笑道——

「六安姨娘可真是做了一輩子的好奴才!你怎麽不想想,當初若不是她硬逼著你給我爹做妾,你如今又會如何?至少可以成為別人的正妻吧!明明害了人,卻還裝出一副她是為你好的模樣,怎麽你到現在還看不清?」

帳幔內,珊娘緩緩閉上眼。六安……她竟忘了,她該要道歉的人里,還有個六安。當年她之所以挑中六安,就是看中了六安的老實本分,不會跟她爭寵……

爭寵。想著這兩個字,珊娘忍不住對著自己又是一陣冷笑,人都快死了,還有什麽不能承認的?她原本就沒有過什麽寵,又哪來一個「爭」字?甚至可以說,正是因為她把六安送到袁長卿的床上,才叫他們的夫妻關係變得更加冷淡。

當年她跟六安提起這件事時,六安是什麽表情來著?樂意還是不樂意?她忘了。或者說,就算留意到,她也不在意,因為她覺得,她給六安的,是一個更好的未來……

門外再次傳來女兒憤怒的低吼——

「別說了!她確實是生了我們,可我真懷疑她到底是不是我們的母親!如果不是爹,我這一輩子就被她給毀了!而且她已經毀了哥哥的一輩子,我們憑什麽要原諒她?!你也別說什麽她是關心我們,若她真的關心我們,為什麽一心只想掌控我們,根本就不關心我們到底是怎麽想的?!錯了,應該說,我們怎麽想根本不重要,在她眼裡,唯一重要的只有她自己!我們,包括我爹,對於她來說到底是什麽?!是家人,還是她用來博取名聲的工具?!我看她這一輩子在乎的東西就只有那一樣,既然如此,就讓她抱著那些虛名過一輩子吧!」

帳幔內,珊娘緊閉的眼角終於流出兩滴清淚。

錯了嗎?她真的做錯了嗎?她只是努力想要爭取最好的一切,努力想要把她認為最好的全部給予她所愛著的人,這也錯了?

不,也許她真的錯了。她那麽用力去爭取的時候,從來沒問過對方要不要她的付出;也從來沒問過,她認為最好的,是不是別人也認為最好;原來,她以為的最好,對於別人來說不一定是最好的;不是她努力給予,對方就必須得接受……就像袁長卿。

這輩子,她用盡一切力量去追逐他,想要給予他她所能付出的一切,卻忘了問一問,他要不要她的付出,也忘了問一問,他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也許終其一生,她在他的眼中,一直就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給予她的那個無聲評價,也許對於他來說,她一直都只是個麻煩的存在……

好吧,抱歉了,袁長卿,很抱歉這一輩子麻煩到你了,好在我就要死了,以後再不會麻煩你了。聽說人死後會轉世投胎,如果有來生,希望我們再不相見,就把我這個糟糕的妻子和不稱職的母親,留在這一世吧!

彌留之際,珊娘竟微笑起來,恍惚間,她好像又看到了那時候的袁長卿——

他一身白衣勝雪,在盛開的海棠花樹下,他伸手去抱那隻被困在枝杈上的貓,清冷的眉宇間蕩漾著淺淺的笑意,這一笑,令平時清冷的他顯得格外勾魂。

那時候看呆了的她,腦子裡想著些什麽來著?她居然忘了……忘了也好,反正都是過去的事了,她就要死了。

其實死一點兒都不可怕,甚至還挺舒服的,至少自她病了後,還是頭一次感覺如此舒適,舒適得她有點想睡,等睡醒後,也許就是另一段人生了……

說起來,自七歲那年被老太太帶進西園後,她就再沒睡過一次懶覺,其實她一直都挺愛睡懶覺的,這麽想來,其實西園裡教的很多東西她都不喜歡,之所以逼著自己去堅持、去爭取,是因為……因為什麽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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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妻不當家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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