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珊娘謹慎地看看他,選擇了保持沉默。

此時,一陣風吹過,帶下了幾滴雨點,顯然又要下雨了。

珊娘這會兒早已渾身濕透,被風一吹,頓時打了個噴嚏。

袁長卿看看她,站起身,轉過身去脫下自己的衣裳,然後不管不顧地將他那其實也是濕的衣裳裹在她的身上。

她眨了眨眼,看向只穿著一件中衣的他,低聲道:「我……不冷。」

他沒吱聲,只伸手過來拉住她的胳膊想要將她從地上拉起來。

珊娘原本就瘦小,袁長卿又是從小就練過武的,輕而易舉地把她拉起來。可珊娘腿上有傷,自己都不敢動,這麽被他強行拉起來,險些痛暈過去。

她尖叫一聲,指甲當即死死摳進袁長卿的胳膊,也虧得她不喜歡留長指甲,才沒把袁長卿摳出幾個血洞來。

袁長卿一驚,頓時僵在那裡不敢動彈,讓她緩緩地坐回去,「你……哪兒受傷了?」

終於,他開口說了他們見面後的第一句話。他的嗓音聽著有些嘶啞,顯然曾長時間地喊叫過。

珊娘這會兒沒那個精神去注意袁長卿的聲音,她正痛得死去活來,死攥著袁長卿的胳膊,直到疼痛漸漸退卻,重新能夠呼吸,這才喘著氣道:「腿,斷了。」便是她的指甲不長,還隔著衣袖,卻仍把袁長卿的手臂上摳出幾道傷口,可見她有多痛。

他神情複雜地看著她,垂在身側的手指無聲捏緊。

緩過勁來的珊娘一抬頭,便見幽暗的天光下,袁長卿的眼正凝視著她,一眨不眨的,偏那緊繃著的一張臉看著像是在跟誰生氣,又像是在跟誰較勁一般。

珊娘想了想,覺得他許是認為自己給他添了麻煩,便忙推著他仍握在她手臂上的手,笑道:「我沒事的,你不用管我,我——」

她的手一痛,低頭看去,發現她雖然把袁長卿的手從她的胳膊上推開了,他卻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且握得很緊,「嘶……」她倒抽了一口氣,袁長卿這才鬆開她。

她抬頭看向他,只見他一直凝視著她的眼忽然間變得烏沉沉的,看不出一絲情緒起伏,這不禁讓她想起前世他們吵架時——不,確切說來,是她想找他吵架時——他那時的神情陰鷙而憤怒,偏又以極大的忍耐力在剋制著自己……

她本能地移開了眼,可片刻後,她想到這一世她已經不是他的妻子了,便又扭過頭去,抬著下巴挑釁地瞪著他。

也不知道袁長卿這會兒在想些什麽,就那麽默默看著珊娘,半晌後才移開了視線,看著她被裙裾裹著的傷腿又是一陣低頭沉思。然後,跟做了個什麽重大決定一般,袁長卿用力握拳,低聲說了一句,「我看看。」

不等珊娘反應過來,他已伸手托住她的膝蓋,輕輕捲起她刻意蓋在那條傷腿上的裙擺。

這可不合禮數!

珊娘張了張嘴,有心想要反對,可看看袁長卿,她閉了嘴——這時候再說那種話,倒顯得她多矯情一樣……

幽暗的光線下,她的腿顯得白皙而修長,偏偏如此漂亮的腿竟扭曲成一個可怕的角度。袁長卿看得心頭一緊,回頭看了一眼珊娘,見她早扭開了頭,似是不敢看向傷腿,他一時沒忍住,伸手過去以指背撫過她的臉頰,咕噥了一聲,「別怕。」

珊娘一怔,回頭看向袁長卿時,他卻早已經收回手,正低頭觀察著她的傷腿。她不自覺地順著他的眼瞟向她的傷腿,只一眼,她就急忙轉頭不敢看。

他這又是什麽意思?!

珊娘借著將濕發從臉上撥開的動作悄悄摸了摸臉頰,心頭一陣疑惑。

許是見她不敢看向傷腿,袁長卿不動聲色地挪動著身體以後背擋住她的視線,一邊輕聲道:「我要摸一下你的腿骨傷得怎樣了,可能會有點疼,若忍不住,叫出來也沒關係。」

珊娘一驚,趕緊伸手按在他的肩上,「你、你要做什麽?」

「幫你正骨。」

「你……會?」

袁長卿背對著她點了一下頭。

珊娘原以為以他的性情,點過頭就表示回答過了,沒指望他會再開口,沒料到他接著又道——

「略知一二。」他托牢她的膝蓋,一隻手謹慎地沿著她的腿骨一點點往傷處摸去,一邊平靜地答道:「小時候對什麽都好奇,看到什麽新奇就想學什麽。」

「就是說你學過?」珊娘有些不信,「那你給人接過斷骨嗎?」

「嗯。」袁長卿從容地應了一聲,又道:「骨傷最好當下就將斷骨復原,時間拖得越久,對傷處越不利。」

許是他這和緩的語調太能安撫人心,直到他的手落在她的傷處,劇痛襲來,珊娘才反應過來,忍不住「啊」地痛呼出聲。她本能地想要把傷腿往回抽,可那條腿被袁長卿牢牢握著,於是她只能往前一撲,就這麽伏在了袁長卿的背上。

袁長卿的背微微一僵,手中卻沒有因為她的呼痛聲而停下,仍鎮定地替她正骨。

珊娘從不知道自己這麽怕痛。她以為剛摔斷腿的那會兒已經叫痛了,誰知現在竟比剛才還要痛上好幾倍。她想要掙扎,卻抵不過袁長卿的力氣,且那持續的痛令她渾身無力,只能癱軟地拿額頭抵在袁長卿的背上,努力不讓自己叫得太慘。只可惜她能管住自己的聲音,卻管不住眼淚,於是乎,在難忍的痛楚中,她一陣涕淚橫流。

就在珊娘覺得自己再也熬不過去時,袁長卿忽地轉身,大手撈過她的後腦杓將她的頭往胸前一按,另一隻手飛快環至她的身後,像哄孩子似地上下撫著她的背,啞著聲音安撫她,「噓,不哭了,已經接好了,不痛了……」

如果珊娘神智還清醒,她一定會被他的舉動驚呆,可這會兒她的意識仍停留在痛楚當中,便哭著罵袁長卿,「你是什麽蒙古大夫,還不如殺了我呢,疼死我了!」

袁長卿沒有出聲,只是用力地收緊手臂抱住她,彷佛這樣就能替她分擔一點身上的痛。

如果說在回京之前,他決定不再把小十三往心裡放,那麽現下他已經明白了,放進去的人,便是想拿,也不是自己說拿就能拿出來……

其實珊娘並不想哭的,便是受了一天的驚嚇,便是淋著大雨逃命,便是摔斷了腿,便是接骨的時候痛得她涕淚橫流,那都不是真正的眼淚,她覺得她都能應付過去。

直到袁長卿的大手覆在她的腦後,他將她攬進懷裡,她感覺到他的體溫,感覺到他雙臂有力的擁抱,忽然間,無來由地,她只覺得一陣軟弱,心裡又冷又痛又害怕,覺得原本可以獨自一人支撐著的世界,忽然就這麽崩塌了一角……於是,那眼淚不知不覺就變成了真正的眼淚,甚至還流得止不住。

在這之中,有著今生的驚嚇,也有著前世的委屈。前世時,哪怕她哭瞎了眼,那人也只會冷漠地走開,她何曾想過有一天那人也會抱著她,軟語溫存地哄她……

而正是這「前世」二字,令她渾身一凜,哭聲頓時戛然而止。她忽地推開他,抹著眼淚道:「對不起,我——」

袁長卿搶著道:「我要向你道歉。」他頓了頓,「我說謊了。」

珊娘抬起淚眼,發現袁長卿的額上布滿汗珠,有些汗珠甚至順著他的鬢髮滴落下來。

他低頭看著她,微笑道:「我說謊了,我是接過斷骨,但不是替人。」

她怔了怔才反應過來,「你……」她伸手狠狠戳他,可指尖傳來的觸感卻讓她疑惑,低頭看去,目光所及之處竟是一片光裸的胸肌。

她一驚,抬頭看向袁長卿,然後又不受控制地垂眼看向眼前那一片大好春光。

赤裸的肌膚經過淚水的洗禮,閃著一片瑩潤的光澤。那修長優雅的肩部線條令她看得一陣面紅耳熱,驀地轉開了眼,於是她便看到她的左腿已經不再像剛才那樣扭成一個奇怪的角度了,且她的腿上還纏著一截白色的布料——袁長卿的中衣。

除了中衣外,袁長卿似乎還貢獻了他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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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妻不當家 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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