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直到窗外飄來一陣悠揚的笛聲。

珊娘忽地從恍惚中驚醒過來,她眨了眨眼,伸手摸摸早已冰涼的臉,然後又用力眨了眨眼,再使勁晃了晃昏沉沉不知所思的腦袋,然後帶著一臉驚愕兼茫然走到窗前。

窗外,河邊那棵歪脖子柳下系著的一葉扁舟上,一個黑衣少年正盤膝坐在船頭。一盞燈籠掛在他的身後,桔色的燈光照不見他的面容,只將他那挺拔的肩背映得格外寬厚。

那月光漾著笛聲,顯得那麼的虛幻,竟似一切不過是她做的一個夢……

一個來得太晚的夢……

我心悅你。

朦朧的月色下,少年專註地吹著短笛。而在珊娘耳旁迴旋盤繞著的,卻是那低沉的耳語:「心悅你……」

臉頰上爬過一陣微癢。珊娘抬手摸去,毫不意外地摸到了一手的眼淚。

清晨,濃霧瀰漫的長巷內,嚴伯正指揮著門僮擦著那銅製的獸頭門環,忽然就看到一個人影從濃霧中破霧而出。

他眯起眼,探著頭,看著那個人影由淡及濃。直到那人走上台階,他才認出此人——恰正是府上的准姑爺,袁大公子袁長卿。

嚴伯心下一陣詫異。今晨的霧氣有點濃,叫人分不清天光已是何時,不過嚴伯卻記得很清楚,他才剛聽到鼓樓上敲過辰正的鐘聲。照理說,不該有人這麼早就登門的。

「原來是姑爺啊,」嚴伯在門僮的腦袋上拍了一記,示意他去裡面報信,他則迎著袁長卿上前行了一禮,又仗著自個兒是府里的老人兒,打趣著袁長卿道:「姑爺今兒來得倒早,這是特意來蹭早飯的吧?」

濃霧中,袁長卿那張俊朗的面容一陣微微泛紅。他忽閃了一下那被霧氣沾濕的睫羽,又帶著種奇怪的不自在抬手抹了一下鼻尖,這才向著嚴伯回了一禮。

如今家裡下人們也都已經知道,自家這個准姑爺是個不怎麼愛開口的,見袁長卿沉默地靦腆著,嚴伯像對自家晚輩一般,沖著他一陣呵呵輕笑,然後殷勤地將袁長卿讓進府門。

至於說袁長卿為什麼這麼早就來了……是因為他一直就沒回去。

「情竇初開」四個字,最奇妙的,便在那個「初」字上。初識情之滋味,可以使一個老謀深算之人智商急降至零點,何況此時的袁長卿,便是再怎麼被珊娘妖魔化,他仍只是個少年。

少年第一次向心上人表白,甜蜜心悸之餘,便是滿心滿懷的心虛、心慌、心亂……於是,表白的勇氣退散后,少年便只剩下了倉皇逃跑的勇氣……

直至逃至孤舟之上,直到天光漸漸發白,對著那河面上漸漸聚起的晨霧,逐漸冷靜下來的袁長卿才發現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他只顧著自己說啊說,竟從頭到尾沒聽到十三兒的聲音……

下人把袁長卿的到來報進內院時,一家人除了珊娘外,全都在太太的院子里用著早飯。見袁長卿進來,老爺先爽朗地笑了起來,道:「是個有口福的。」又道,「今兒廚房做了蟹黃湯包,偏太太竟吃不得這個,倒便宜你了。」

侯玦也笑眯眯地迎著袁長卿過去,將他拉到桌邊坐了,道:「我姐姐也沒這口福。」

袁長卿立時扭頭問道:「你姐姐怎麼了?」

老爺和太太交換了個眼色。太太看著袁長卿微笑道:「也沒什麼,就是受了點寒涼。」許是見袁長卿的神色中帶了憂慮,太太安慰著他又道:「並不嚴重,就是有點鼻塞,已經給她熬了薑湯。捂一捂,出一身汗就好了。」

太太雖那麼說,袁長卿心裡仍暗暗揪了起來。別人不知道,他卻是知道的,珊娘十有八九是因為他才凍著了……

此時袁長卿的心情頗有些複雜。昨晚,其實他不僅想要向她表白,也想要順勢問一問她,她對他是個什麼樣的態度的……偏他心慌慌之餘,竟只顧著表白,直到逃走後才想起來,最重要的問題竟都沒來得及問出口……

他原還想著,今兒怎麼也要補上那個問題的,卻不想她竟病了……

是的,珊娘病了,頭痛鼻塞流鼻涕。感冒初期癥狀。

感冒的好處之一,是她可以正大光明地賴床;好處之二,是昏沉沉的腦袋正好也可以叫她暫時擱置起那些複雜混亂的思緒;第三,則正好避開那個叫她不知該怎麼去面對的人——五老爺再怎麼疏於禮儀,也不會同意叫袁長卿親自來探病的……

所以,當天晚上,便是聽到窗戶上傳來奇怪的扣擊聲,珊娘也只當沒聽到的。

在外面扣著窗戶的袁長卿則再沒想到,他沒把珊娘招來,卻招來了珊娘的奶娘,李媽媽。

李媽媽放心不下珊娘,堅持非要給她值夜不可,因此,窗戶上傳來奇怪動靜時,李媽媽便拿著燭台過去查看——也虧得她手裡拿著燭台,叫窗外的袁長卿看到不對,趕緊先一步溜了……

奶娘打開窗,探頭往窗外看了一眼,然後回來對珊娘道:「看來後面那棵玉蘭樹的枝條要修了,這都碰到窗戶了。」

雖然鼻塞得難受,珊娘仍忍不住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

又過了兩天,珊娘的感冒還沒好,袁長卿那邊卻不知為什麼,竟忽然要提前出發了。

臨出發前,袁長卿來府里辭行,於是,便是這會兒珊娘仍鼻頭紅紅的,也不得不出去見上一面了。

姍姍來遲的珊娘來到廳上時,袁長卿正背著手站在條案前耐心等著她。見她進來,二人相互對瞪著眼一陣默默無語。半晌,他才開口道:「你的病,好些沒?」

「還好,就這樣。」珊娘啞著聲音道。

「咳嗽嗎?」袁長卿問。

「還好,不咳。」

「嗓子痛嗎?」

「有點。」

「發燒嗎?」

「不發燒。」

「鼻塞呢?」

珊娘:「……」

她嘆了口氣,指了指那座椅,然後轉身挑了一處坐了,抬頭道:「我嗓子疼,長話短說好嗎?」

袁長卿看著她沉默了一下,道:「那天,其實我的話沒有說完。我該問一問你的想法的。」

便是他語焉不詳,珊娘也知道他的所指,然後暗暗嘆息了一聲。

經過兩天的緩衝,那最初的震驚如今已經漸漸平息下去,甚至連被他的表白所激起的激憤,也已經漸漸散去。諸般激烈的情緒散盡后,珊娘才開始正視自己和袁長卿之間的事。

直到他說出她前世期盼了一輩子的那兩個字時,她才發現,前世於她,果然只是一個夢。如今回首當初,她甚至覺得,前世時的她未必是真喜歡袁長卿這個人,更多的,許她只是喜歡上了喜歡一個人的感覺……他的表白,像是圓了她的一個夢,卻也終於叫她明白,那對於她來說只是一個夢。她不敢說若是前世時袁長卿這麼跟她說,她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但至少,如今她感覺她終於是揭過去了這一幕,前世,於她來說,真正地畫上了句號。

而,在過去畫上句號的同時,她卻也發現,對於這一世的袁長卿,似乎她並沒有她所以為的那樣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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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妻不當家 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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